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撚指之間三年過去。一日竇溶吩咐旗牌官請趙公子進來。不一會兒匡胤進來與竇溶見禮,二人分賓主坐下。用過香茗,竇溶道:“賢弟自從駕到敝府,倏忽之間三載有餘。愚兄公務繁多,有失簡慢,叨在世誼,俱望包涵。目下且喜限期已滿,意欲先請迴府,免得老伯大人憂思。不知尊意如何?”匡胤滿心歡喜道:“小弟遭配麾下,錯蒙雅愛,極承過費,實是難當。今既恩放,當於家君跟前細述盛德,倘遇寸進,自必厚酬。”竇溶連稱不敢。即時吩咐家人治酒,趁今日與趙公子餞行。家人即忙排了酒筵,賓主二人開懷對飲。酒過三巡食過五味,匡胤即便辭席。竇溶登時寫下一書,無非與趙指揮問安的意思。並匡胤限滿文憑,外贈路銀四十兩。匡胤一一收明。


    當時拜辭竇溶迴至館驛,收拾行裝。帶了兩個管家,複至院子裏辭別素梅。那韓素梅聞知匡胤限滿迴家,十分不舍。匡胤安慰道:“美人不必掛懷,俺今迴至汴梁,若遇便時,早晚來接你,必不有忘。”素梅哽咽不絕,擺酒送行。此時匡胤歸心似箭,略飲數杯。彼此各致叮嚀,灑淚而別。


    一行人朝行夜宿,不覺早至東京,進了汴梁城,滿心歡喜。正行之間,正好遇見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彼此大喜。羅彥威遂邀匡胤至酒樓接風。匡胤先發付兩個管家迴去。自己與張、羅二人傳杯遞盞,暢飲舒懷。


    三人吃了半日,俱有幾分酒意。匡胤執杯說道:“二位賢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來朝廷的事情怎樣?”張光遠道:“兄長不說便罷,若說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同。近來南唐主新進來一班女樂,共是一十八人,內中有兩個花魁,一個名叫無價寶,一個名叫掌上珠。皇上受獻之後,大興土木創造一院,名為禦勾欄,外設園亭,內興樓閣。這班女樂居住在內。那皇上每日率領文武勳臣到這院內,開長夜之欲,縱流連之歡。這些女樂扮演雜劇,歌唱舞蹈。為顯示與民同樂之意。皇上臨幸之時,無論士庶人等任憑觀看。”匡胤道:“我往大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賢弟同我去觀看一迴,可使得麽?”光遠道:“兄長要去,弟當奉陪。”羅彥威便叫酒保上來算還了賬。


    三人出了店門往前行走,不多時已到勾欄院門首。往裏麵直走進去。果然好一座禦勾欄,巧奪天工分外精奇。匡胤看了誇羨不已道:“好一座禦勾欄,蓋造精工堪稱盡美。”三人進院,隻見正中設著一張龍椅,兩旁放著兩個繡墩。匡胤問道:“這是什麽人坐的?”光遠道:“那中間龍椅,是當今坐的;這兩旁繡墩,是兩位丞相坐的。”匡胤迴頭看道:“那東西懸掛著鍾鼓,要它何用?”光遠道:“東廊懸的,便是龍鳳鼓;西廊吊的,便是景陽鍾。聖駕臨幸,鍾鼓齊鳴,女樂們立即進院侍候。有的唱歌,有的舞蹈,好看不過的。”匡胤道:“原來如此。既有這般趣致,俺們何不隨喜一迴?把那其中滋味,賞鑒賞鑒。張賢弟,你去撞鍾。羅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龍椅上裝一個假皇帝坐坐,看看這些女樂來也不來?”張、羅二人一來有了幾分酒興,二來鬼使神差似的,擊鼓的擊鼓,撞鍾的撞鍾。


    當時鍾鳴鼓響,早已驚動了掌院太監,慌忙往各院裏吆喝傳唿道:“萬歲爺駕到,眾女樂快些上樓。”女樂們聽見不敢怠慢,各自拿了樂器,走上樓來見駕,口稱:“萬歲爺,奴家接駕來遲,望乞恕罪。”匡胤一時高興,聽見眾女樂齊唿萬歲,不覺滿心歡喜,笑逐顏開道:“美人免禮平身。”眾女樂謝恩已畢,站起身來往龍位上一看。不看時萬事皆休,一看時膽戰心驚。這龍位上哪裏是當今聖上?原來是一個紅麵後生。兩邊繡墩上坐的是兩個少年子弟。眾女樂齊聲罵道:“哪裏來的無知小賊?擅坐龍位假扮天子,真是狗膽包天。軍士們何在?快快拿下!”


    匡胤聽見女樂喊叫,不覺大怒,喝道:“賤婢!你們不來歌舞唱曲奉俺歡心,反來放肆辱罵,我豈能饒你?”立起身來照著無價寶臉上一掌,打了個倒栽蔥滿樓上亂滾。掌上珠喊聲:“不好了,醉漢行兇打人了!”一句話尚未說完,趙匡胤趕將過去,隻一腳踢下樓去,跌得半死。張光遠見此光景,把那幾分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說道:“大哥,俺們一時高興,惹這大禍,她們怎肯甘休?趁武士未到,極早走罷。”匡胤道:“二位賢弟,怕他則甚?他今不來便罷,若引軍馬來時,俺便索性攪亂一場,教他整頓而來,虧敗而去,才見愚兄的本領。”此時天色將晚,各自散去。


    匡胤迴到家中,拜見父母道:“不孝孩兒久離膝下,有乖定省負罪良多,望二親恕兒不孝之罪。”說罷將限滿批文呈上,又把問安書劄遞與弘殷。趙弘殷看畢,便將限滿批文著家人速往府中遞訖。


    匡胤正準備迴房,隻見趙弘殷一步一拐閃閃蹉蹉的進了書房。匡胤心下疑惑,問母親道:“孩兒久離膝下,不知父親有何病恙?”杜夫人道:“你父前日上朝,偶爾馬失前蹄跌了一交,傷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諒也無妨。”匡胤聽說心中很是疑惑。


    片刻來到自己房中,與夫人賀金蟬相見。彼此問安已畢,匡胤便問賀金蟬道:“娘子,我父親所患何症?你可實對我說,我去請醫調治。”賀金蟬說話不知遮掩,便直說道:“公公何曾有病?隻因那南唐國主進奉一班女樂獻與當今,誰知皇上受了,終日飲酒取樂,不理朝綱。公公上本諫阻,要他拆毀勾欄發還女樂,親賢遠佞勤政愛民。皇上大怒要將公公問罪,虧了眾臣解勸隻打了四十禦棍,因此兩腿酸痛步履難移。”匡胤道:“原來如此。”暗自忖道:“早知父親受了這遭屈氣,方才早把這班賤婢結果了。如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到勾欄院去走一遭。天幸撞著昏君,與這班女樂一齊結果了他。”主意已定,將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賀金蟬見丈夫睡了不敢驚動,也便和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迴,見那金蟬唿唿睡著。即時輕輕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寶劍,從後園越牆而走。乘著月色來到勾欄院前。勾欄院早已關門。此時約莫二更。側身往西一望,看見一帶紅牆,牆外廣有樹木,匡胤將手攀著樹枝溜將進去,往裏徑走,又是一重儀門。卻見兩個小虎賁軍,提著燈籠出來巡視。匡胤一劍一個砍倒在地。輕步潛蹤往裏直走,見得兩廊一帶廂房,就是那十八口女樂的臥房。


    匡胤踅將過去,早見透出燈光,打從門縫裏一看,隻見一女樂正在那裏指手劃腳地說道:“今天這三個後生好不利害,把我們打得恁般光景,實在可恨!”又一個道:“那龍座上坐的紅臉後生,我聽得人說就是趙指揮的兒子。前日趙指揮上本,說要拆毀勾欄,將我們還國。聖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禦棍。趙指揮懷恨在心,叫他兒子前來報仇也未可知。下次聖上再來,我們如實迴稟就是。”匡胤在外聽到這句,心中頓時火氣直衝,大喝一聲道:“賊賤婢!你們打算謀害老爺麽?”一腳把門踢開,手執寶劍往裏就闖。眾女樂抬頭一看,唬得汗流浹背麵色如灰,沒處躲藏渾身發抖,隻得跪下磕頭請求饒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劍落一個個砍了。可憐十八名女樂,都作了無頭之鬼。


    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幹人眾,天明起來往裏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了那被殺死的兩個虎賁軍,唬得目瞪口呆,即忙報知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屍首,帶了虎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隻見那些女樂身首異處東倒西歪,滿樓血水堆積腥膻直衝。眾人唬得魂飛魄散。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無價寶、掌上珠一樣,登時傳旨將女樂屍首埋葬。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兇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兇徒者,千金重賞。旨意一出,哄動了汴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卻說趙弘殷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著何事,夜裏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隻得出來迴複了趙弘殷。


    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禦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心中疑惑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幹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什麽來?”金蟬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禦棍的事情,告訴一遍。半夜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來與弘殷說知。隻唬得弘殷麵目失色,叫苦連天:“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做的了。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聞言苦痛鑽心,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快些住口,倘若走漏風聲,必遭滅門。”杜夫人隻得住哭。


    卻說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殺了這班女樂,白日裏又大鬧了一番,難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將我拿住,豈不連累滿門?我如今且瞞了父母,找個地方投軍,躲避一年半載,等到立下軍功,然後迴來,事情應該過了。”想定主意,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竟望關西去了。


    不知趙匡胤能否脫險,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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