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有兩個“溫”神令人難忘。一個是“與曹操略同,而狡猾過之”的朱溫,一個是“雖奸詐多疑,而善用將吏”的徐溫。兩個人都是雄霸一方的奸雄,相比之下,朱溫惡名傳千古,徐溫卻無人記其名。


    徐溫,字敦美,生於公元862年,這一年,唐廷正被各地的驕兵悍將搞得手忙腳亂。生於海州朐山(今江蘇東海)的徐溫是個地道的“江湖人士”,年少時就加入了販賣私鹽的大軍。這是個有前途的行業,許多亂世梟雄就是從這兒發家的。但躋身這個行業充滿危險,亦商亦盜的行當,也可能隨時掉腦袋。不過正是這種不入流的賤業打開了徐溫的視野,讓他對底層百姓的苦難生活充滿同情。


    公元883年,徐溫與劉威、陶雅等機緣巧合加入楊行密的這個“三十六人”組織。


    902年六月,日益壯大的楊行密終於和如日中天的朱溫撞上了。楊行密親往前線,留下淮南節度副使李承嗣主持府中事務。李承嗣除了做好日常管理外,主要工作就是搞好大軍後勤。


    江淮地區河湖縱橫,要想保證軍需,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水運。李承嗣覺得用大船運糧不僅運量大而且安全,時任都知兵馬使的徐溫提出了不同意見:“連年戰爭,航路無人打理,很多河段早已淤塞,大船難以通行,不如改用小艇。”李承嗣知道徐溫雖是楊氏集團的老人,卻不受楊行密待見,哪裏肯聽。徐溫沒法,隻好自己組織小艇起運。


    當楊行密大軍到達宿州時,適逢連日大雨,軍中眼看就要斷炊,兵士們因為吃不飽麵有饑色,一個個蜷在潮濕的帳中罵娘。可是那些載糧大船卻被阻塞在河汊裏不得寸進。楊行密抓耳撓腮無計可施,甚至準備退兵,這時徐溫率領的小艇衝過暗流險灘,以螞蟻搬家的精神為楊行密送來了救命糧。


    這下楊行密對徐溫觀感大變,覺得他不僅為人厚道,而且見識不凡,比那些隻知打打殺殺的老兄弟強多了,於是開始與他商議軍事。


    卻說奉國軍節度使朱延壽,姐姐是楊行密正妻,可是沒給楊行密生兒育女,這在豪門之家很容易滋生危機。


    朱延壽和楊行密共同起事,多年來為楊行密的事業添磚加瓦,算得上勞苦功高。他擔心一旦楊行密死了,繼承人肯定會撇開朱家外戚,畢竟人家不是朱夫人所生。加上朱延壽也有野心,很容易就說服了姐姐,姐弟倆合謀算計楊行密。他們怕楊行密不好對付,刻意拉攏對楊行密心懷不滿的安仁義、田頵等地方實力派,準備乘機廢立。


    楊行密注意到了吳國的暗流湧動,決心趁著彼時外部勢力無暇顧及之機,除掉朱延壽一夥。可是如何對付朱延壽呢?


    楊行密思慮再三,打算智取,否則一旦公然剿除朱延壽,難免引發內戰,給內外敵人可乘之機。


    要對付小舅子,必須先對付自己的枕邊人。雖然楊行密與朱氏恩情日薄,但畢竟多年夫妻,要想迷惑她,還得學一學司馬仲達。


    於是楊行密謊稱自己得了眼疾,看東西模糊,也就是俗稱的老花眼。他拿著朱延壽寫來的信,故意念得顛三倒四,還說某某字看不清,讓朱氏幫著讀。已到天命之年的楊行密犯眼疾,也是人之常情。看著楊行密的樣子,朱氏不禁暗喜。


    收到姐姐的信,朱延壽更是歡喜。他雖有異心,終歸忌憚姐夫一世英名,生怕偷雞不著蝕把米。現在好了,那個令人仰望的姐夫成了睜眼瞎,還怕個球?


    這天天氣晴朗。朱氏約楊行密去湖邊踏青。當時湖邊密植楊柳,柳條隨風搖曳,甚是好看。朱氏與丈夫在柳林中穿行。楊行密一頭向一棵柳樹上撞去,頭上登上起了個大包,人也昏了過去。


    朱氏見丈夫撞昏了趕忙唿救。同時將此事告知弟弟。朱延壽借口探視來到吳王府。


    楊行密讓朱延壽到內寢相見,說有要事相托。朱延壽不疑有他,昂然入內。楊行密臥於枕上,乘朱延壽俯身探視之時,抽出枕下的匕首刺向朱延壽。朱延壽雖是武夫,但距離太近反應不及,心口中刀立即死去。


    朱延壽死後,楊行密一麵派人接管朱延壽的地盤,一麵休了朱氏。


    卻說出身沙陀族的安仁義,本是秦宗權哥哥秦宗衡的手下,秦宗衡被孫儒火並之後,安仁義一怒之下加入了楊行密的隊伍。之後他戰功卓著,成為楊行密的手下大將。


    安仁義是五代第一神射手,曾自稱“誌誠之弓十,不當瑾槊一;瑾槊之十,不當仁義弓之一“。這哥們通過量化分析,將善於射箭的米誌誠和善於舞槊的朱瑾都比下去了。然而這樣一個戰場上的神級角色,在政治上卻頗不成熟,公元903年田頵反叛楊行密,他也稀裏糊塗地扯起了反旗。安仁義起兵之後,首先燒掉了楊行密停靠在揚州東塘的戰艦,隨後舉兵襲擊常州。常州刺史李遇迎戰,並破口大罵安仁義。安仁義素以善戰聞名,他見李遇敢如此辱罵自己,對手下說:“李遇何敢辱我至此!是有伏兵也。”安仁義派手下前去打探,果然李遇已在路旁設了伏兵。李遇伏兵四出,雙方一場廝殺,安仁義大軍被打敗,退至夾岡。安仁義命士卒在臨時駐紮之地立起兩麵大旗,脫去盔甲就地休息。追兵見狀也不敢草率追擊,安仁義大軍得以返迴潤州。這一幕頗有點“空城計”的味道。


    聽說安仁義兵變,楊行密派大將王茂章攻打潤州。安仁義“不毀濠梁”,每每開門出戰與王茂章對敵。王茂章是個連朱溫都佩服的狠人,可是在安仁義麵前卻吃了癟。楊行密派徐溫率軍前去助戰。


    徐溫認真分析了戰場形勢後,命令自己的軍隊全部改換成王茂章軍隊的衣服和旗幟,不讓安仁義知道己方增兵的消息【與空城計相反】。安仁義果然上當,還是以對付王茂章的辦法攻擊徐溫的援軍,結果一頭撞到鐵板上。徐溫奮力出擊,把安仁義打得大敗。安仁義退迴城中死守不出。


    潤州城久攻不下,楊行密派人前去招降安仁義,並對他說:“吾不忘公功,能自歸,當複為行軍副使。”楊行密的意思是:潤州團練使的職位是不可能再安排你了,但隻要投降,任個不掌兵權的行軍副使還可以。聽聞此言,困守孤城一年多時間的安仁義內心有些動搖,但一時間猶豫未決。


    就在安仁義猶豫之間,王茂章等人從城外挖了個地洞,一直挖到潤州城內。等到安仁義發覺,王茂章已率軍攻占了潤州城。


    安仁義見到王茂章的大軍入城,就拿著弓箭登上城樓攢射,例不虛發,平叛軍竟不敢逼近。隻是對著安仁義一頓怒罵。


    李德誠始終沒有罵人。安仁義請他上城樓,出人意料地對他說:“吾今以為汝功。”也就是說,讓李德誠來抓自己,把平叛的功勞係在他身上。安仁義隨後將愛妾贈給李德誠,並把弓箭扔在地下。李德誠夾著安仁義下了城樓。不久安仁義和兒子一起被斬首於廣陵街市。楊行密以王茂章為潤州團練使。


    公元905年,楊行密拖著病體問舒州人周隱,如何處理自己的身後事?時任淮南節鎮判官的周隱竟然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主公嫡長子楊渥輕佻信讒,素喜擊球飲酒,不諳政事,絕非保家之主,其他公子又年少無知,不能駕馭諸將。隻有劉使相(劉威)跟隨主公起於微末,百戰餘生,若主公將權力暫時交給他掌管,他必不會負您重托,一定會在諸子長成後將權力交迴!“一席話說得楊行密兩個親將——左右牙指揮使張顥、徐溫怒目而視。


    就在掛掉的前一年,楊行密借宣州觀察使台蒙去世之機,任命楊渥為宣州觀察使,將他外放出京。楊渥很恐慌,感到自己可能會在爭儲大戰中出局。危急時刻徐溫對他說:“大王臥病,而令嫡子出藩,這一定是奸臣的陰謀。他日召您迴京,若沒有吳王的令諭和我派遣的使者,您千萬不要聽命!”楊渥非常感動,哭著道謝後才去宣州上任。


    如今楊行密將死,徐溫進諫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大王讓劉威主政,恐怕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要拱手讓與他人了!”同時派人去宣州召迴楊渥接受遺命。


    事已至此,楊行密隻得對徐溫等人流淚歎道:“此生富貴死不足惜。唯諸兒愚鈍不曉大計,望諸公善加輔弼!”


    楊渥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上任伊始就殺掉了曾向父親建言劉威主政的周隱,又逼走了大將王茂章,越發變得驕狂無狀。


    一朝天子一朝臣。楊渥上台之初,對徐溫還是挺感激的,可是時間一長,他就對受命輔政的左牙都指揮使張顥和右牙都指揮使徐溫意見滿滿了,不自覺地走入了權臣與新主矛盾的死循環中,


    楊渥生活驕奢,終日飲酒作樂,張顥、徐溫經常給他提意見,這讓楊握很不滿。有一次楊渥怒氣衝衝地對二人說:“你們如果覺得寡人不行,就殺了我,自己做吳王好了。要不就閉嘴少說兩句!”


    張顥、徐溫失色而出。楊渥恐二人為變,召入心腹陳璠、範遇,為自衛計。張顥、徐溫窺透其意,乘渥視事,親率牙兵數百人直入庭中。楊渥不覺驚駭道:“汝等果欲殺我麽?”


    張顥、徐溫齊聲道:“這卻未敢,但大王左右多年挾權亂政,必須誅死數人方可定國。”


    楊渥尚未及言,張顥、徐溫見陳璠、範遇侍側,立麾軍士上前,把陳璠、範遇二人斬首,然後降階認罪。楊渥無可奈何,隻好強為含忍豁免罪名。從此淮南軍政悉歸張顥、徐溫兩人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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