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貴逼身來不自由,


    幾年辛苦踏山丘。


    滿堂花醉三千客,


    一劍霜寒十四州。


    萊子衣裳宮錦窄,


    謝公篇詠綺霞羞。


    他年名上淩雲閣,


    豈羨當時萬戶侯?


    五代以降,杭州的地位在中國水漲船高。在那些讓杭州成為人間天堂的名人之中,總少不了錢鏐的身影。這個出身貧寒的私鹽販子,在唐末借勢起兵,保境安民,善事中國,苦心經營兩浙之地,使杭州成為富甲天下的“東南形勝第一州“。


    他不僅造福亂世遺民,而且福澤後世子孫。錢氏家風熏染之下,無數科學巨匠、文壇大師係出名門。他就是吳越國的創建者錢鏐。


    錢鏐,字具美(一作巨美),杭州臨安人,生於852年,卒於932年,在那個戰禍綿延、人命危賤的時代,一位壽活81歲的亂世英雄,不免羨煞旁人。


    對於貴人降世,經典的橋段是附會上一些神奇的現象。可是別人的天賦異稟會讓我們覺得奇貨可居,錢鏐的異象卻差點要了他的卿卿小命。


    據說其母懷孕之時,家中時常火發;及至救之,又複不見。舉家怪異。忽一日,黃昏時候,錢公自外而來,遙見一條大蜥蜴,在自家屋上蜿蜒而下。頭垂及地,約長丈餘,兩目熠熠有光。錢公大驚!正欲聲張,忽然不見。隻見前後火光亙天,錢公以為失火,急唿鄰裏求救。眾人聽說錢家火起,都趕忙收拾撓鉤、水桶來救,可到來後哪裏有什麽火?但聞房中呱呱之聲,錢媽媽已產下一個孩兒。


    錢公因自己錯唿救火,又見了這條大蜥蜴,以為怪事;想所產孩兒必是妖物,留之無益,不如溺死以絕後患。也是這小孩兒命不該絕。東鄰有個王婆,平生念佛好善,與錢媽媽往來最厚;這一晚因錢公唿喚救火,也跑來看。聽說錢媽媽生產,進房幫助;見養下孩兒歡天喜地,抱去盆中洗浴。錢公劈手奪過孩兒,按在浴盆裏麵,要將其溺死。王婆倒身護住,定不容他下手。且連聲說:“罪過,罪過!這孩子一難一度投得個男身,作何罪業要將他溺死?自古道:虎毒不食子,你老人家是何緣故?”錢媽媽也在床褥上嚷將起來。錢公道:“這孩子臨產時,家中有許多怪異,隻恐不是好物,留之為害。”王婆道:“一點點血塊,那裏便定得好歹。況且貴人生產多有奇異之兆,反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這孩子時,待老身領去,過繼與沒孩兒的人家養育,也是一條性命。與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業。”錢公被王婆苦勸不過,隻得留了。取個小名,就做婆留。有詩為證:


    五月佳兒說孟嚐,


    又因光怪誤錢王。


    試看鬥文並後稷,


    君相從來豈夭亡!


    錢婆留長成五六歲,頭角漸異,相貌雄偉,膂力非常。與裏中眾小兒遊戲廝打,隨你十多歲的孩兒,也弄他不過,隻好讓他為尊。這臨安裏中有座山,名石鏡山。山有圓石,其光如鏡,照見人形。錢婆留每日同眾小兒在山邊遊戲,石鏡中照見錢婆留頭帶冕旒,身穿蟒衣玉帶,眾小兒都吃一驚,齊說神道出現。偏婆留全不駭懼,對小兒說道:“這鏡中神道就是我!你們見我都該下拜。”眾小兒羅拜於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為常。一日迴去向父親錢公說知其事。錢公不信,同他到石鏡邊照驗,果然如此。錢公吃了一驚,對鏡暗暗禱告道:“我兒婆留果有富貴之日,昌大錢宗,願神靈隱蔽鏡中之形,莫被人見,恐惹大禍。”禱告方畢,教婆留再照時,隻見小孩兒的模樣,並無王者衣冠。錢公故意罵道:“孩子家眼花說謊,下次不可如此!”


    次日,婆留再到石鏡邊遊戲,眾小兒不見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計。那石鏡旁邊有一株大樹,其大百圍,枝葉扶疏,可蔭數畝。樹下有大石一塊,有七八尺之高。婆留道:“這大樹權做個寶殿,這大石權做個龍案。哪個先爬上龍案坐下的,便是登寶殿了,眾人都要拜賀他。”眾小兒齊聲道:“好!”


    一齊來爬時,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麽爬得上去?婆留身材矯捷,又且有智。他想著:“大樹在石頭上,爬上去好借腳力。”於是跳上樹根,一步步攀緣而上。約莫離石丈許,看得這塊大石親切,放手望下一跳,端端正正坐於石上。眾小兒發一聲喊,都拜倒在地。婆留道:“今日你們服也不服?”眾小兒都應道:“服了。”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聽我號令。”


    當下折些樹枝假做旗幡;雙雙成對,擺個隊伍,不許混亂。自此為始,每早排衙行禮;或剪紙為青紅旗,分作兩軍交戰,婆留坐石上指揮。一進一退,都有法度;如違了他便打。眾小兒打他不過,隻得依他,無不懼怕。


    婆留長到十七八歲時,頂冠束發,長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長力大,膀闊腰圓,十八般武藝,不學自會。雖曾進學堂讀書,粗曉文義便拋開了,不肯專心;又不肯做農商經紀。在裏中不幹好事,專一偷雞摸狗,吃酒賭錢。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賭博,消費得七八了。爹娘若說他不是,他就蹩著氣,三兩日出去不歸。因此管轄他不下,隻得由他。此時裏中都喚他做錢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


    卻說錢塘縣有個開賭場的,人稱戚老漢,家中養下幾個娼妓,專門招引賭客。這日婆留來到戚老漢家中問道:“有甚好賭客在家?”戚老漢道:“不瞞大郎說,本縣錄事老爺有兩位郎君,好的是賭博,也肯使花酒錢。有多嘴的引他們到我家坐地,要尋人賭。他們都是現錢,分文不欠的。”婆留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道:“兩日正沒生意,且去淘摸幾貫錢鈔使用。”便向戚老漢道:“便對一局,打甚緊?隻怕采頭短少,須吃他笑話。等會兒去賭時,我隻說錢在你處,你與我招唿一聲,得采時平分便了;若還輸去,我自賠你。”戚老漢素知婆留平日賭性最直,便應道:“使得。”


    當下戚老漢同婆留進門,與二鍾相見。這二鍾一個叫做鍾明,一個叫做鍾亮,他父親叫鍾起,現為本縣錄事。戚老漢開口道:“此間錢大郎年紀雖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戲。聽說二位公子在小人家裏,特來進見。”原來二鍾也喜拳棒,正好投機;又見婆留一表人材,不勝歡喜。當下敘禮畢,閑講了幾路拳法。鍾明就討雙陸盤擺下,身邊取出十兩重一錠大銀,放在桌上說道:“今日與錢兄初次相識,隻賭這錠銀子。”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說道:“在下本來出來拜一個朋友,不曾帶得什麽采來。”迴頭看著戚老漢道:


    “上次還有幾十兩放在你處,你替我答應則個。”戚老漢一時應承了,隻得也取出十兩銀子,做一堆兒放著。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先還你十兩銀子,做兩局賭麽?”


    一連兩局都輸。鍾明收起銀子便道:“得罪,得罪。”教小廝另取一兩銀子送與老漢,作為頭錢。老漢雖然還有銀子在家,隻怕錢大郎又輸去了,隻得認著晦氣收了一兩銀子,擺出酒肴留款。婆留哪裏有心飲酒,便道:“公子寬坐,容在下迴去取銀再賭。何如?”鍾明道:“最好。”鍾亮道:“錢兄有興,明日早些來。今日知己相逢,且共飲酒。”婆留隻得坐了。


    飲罷出得門來,自言自語道:“今日手裏無錢賭得不爽利。還去借幾貫鈔,明日來翻本。”


    第二天一早,婆留又來到戚老漢家。老漢兀自在床上躺著,被婆留叫喚起來,雙手將兩眼揩抹,問道:“大郎何事來得恁早?”婆留道:“鍾家兄弟如何還不來?我尋他翻本則個。”又說道:“昨日未曾借到錢,恐怕又要煩你應采,以後一並還你。”戚老漢心裏暗暗叫苦,假裝去買早點,逃到兒子家去了。


    卻說鍾明、鍾亮在衙中早飯過了,袖了幾錠銀子,再到戚老漢家來。隻聽得打齁之聲,如霹靂一般的響。二鍾吃一驚!尋到小閣中,猛見個丈餘長一條大蜥蜴據於床上,頭生兩角,五色雲霧罩定。鍾明、鍾亮一齊叫道:“作怪!”隻這聲“作怪”便把雲霧衝散,不見了蜥蜴。定睛看時,乃是錢大郎直挺挺地睡著。弟兄兩個心下想道:“常聽說異人多有變相,明明是個蜥蜴,如何卻是錢大郎?此人後來必然有些好處。我們趁此先與他結交,有何不美?”兩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來。二人不言其故,隻說:“我弟兄相慕信義,情願結桃園之義,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愛二人爽快,當下就在小閣內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戚老漢不在,這日也不賭錢,鍾明把昨日贏的十兩銀子送還婆留,婆留那裏肯收。他說:“願賭服輸,戚老漢的十兩銀子,日後再還。”【不是講你放在那裏的嗎?】。鍾明隻得收去了。


    自此三個人時常相聚,時人稱之為“錢塘三虎”。鍾起聽到後好生不樂,將兩個兒子禁約在衙中。錢婆留與二鍾漸漸疏了,少不得與人販鹽為生。


    唐朝後期實行嚴厲的食鹽專賣政策,對走私食鹽打擊頗嚴,但是由於有厚利可圖,因此私鹽販賣活動非常猖獗。為了對付官軍的打擊與查禁,私鹽販子往往也組織武裝團夥進行對抗。據說錢鏐販鹽時,每擔鹽重二百餘斤,可他卻行走如飛。


    卻說江西洪州有個術士。此人善識天文,精通相術。有詩為證:


    白虹貫日,


    便知易水奸謀;


    寶氣騰空,


    預辨豐城神物。


    決班超封侯之貴,


    刻鄧通餓死之期。


    殃祥有準半神仙,


    占候無差高術士。


    這術士喚做廖生,預知唐季將亂,隱於鬆門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見鬥、牛之墟,隱隱有龍文五采,知是王氣。算來該是錢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來遊錢塘。乃裝做相士,隱於臨安市上。每日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閑之輩,並無異人。忽然想起:“錄事鍾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見他?”即忙到錄事衙中通名。鍾起聽說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見禮畢,各敘寒溫。鍾起叩其來意,廖生屏去從人,私向鍾起耳邊說道:“不肖夜來望氣,知有異人在於貴縣。求之市中數日,杳不可得。看足下尊相,雖然貴顯,未足當此也。”鍾起乃召明、亮二子求他一看。廖生道:“骨法皆貴,然不過人臣之位。所謂異人,上應著鬥、牛間王氣,惟天子足以當之,最下亦得五霸、諸侯,方應其兆耳。”鍾起乃留廖生在衙中過宿。


    次日,鍾起隻說縣中有疑難事,欲共商議。備下酒席在吳山寺中,悉召本縣有名目的豪傑來會,令廖生背地裏一個個看過。其中貴賤不一,皆不足以當大貴之兆。當日席散,鍾起再邀廖生到衙。


    卻說錢婆留在家,聽說鍾起在吳山寺宴會,悄悄地到他衙中,要尋二鍾兄弟玩耍。鍾明、鍾亮見是婆留相訪,乘著父親不在,慌忙出來相迎。忽聽得馬鈴聲響,鍾起迴來了。婆留望見鍾起,唬得心頭亂跳,低著頭望外便跑。鍾起喝教拿下。廖生急忙向鍾起說道:“奇哉,怪哉!所言異人乃應在此人身上,不可慢之。”鍾起素信廖生之術,便改口道:“好好過來相見。”


    婆留隻得轉來。鍾起見是婆留,不由大笑一聲,扯著廖生背地說道:“先生錯矣!此乃裏中無賴子,販鹽為生,目下幸逃法網,安望富貴乎?”廖生道:“我已決定不差。足下父子之貴,皆因此人而得。”乃向婆留說道:“你骨法非常,必當大貴,光前耀後!願好生自愛。”又向鍾起說道:“我所以訪求異人者,非貪圖日後挈帶富貴,正欲驗我法術耳。從此十年,吾言必驗。今日相別,後會未可知也。”說罷飄然而去。鍾起才信婆留是個異人,鍾明、鍾亮又將戚老漢家所見蜥蜴一事對父親說了一遍,鍾起愈加駭然。當晚,鍾起便教兒子留款婆留。勸他:“勤學槍棒,不可出外為非,致損聲名。家中乏錢使用,我當相助。”由此鍾明、鍾亮仍舊與婆留往來不絕,比前更加親密。


    後來黃巢兵起,攻掠浙東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鍾起聞信對兒子說道:“即今黃寇猖獗,兵鋒至近,刺史募鄉勇殺賊。此乃壯士立功之秋,何不勸錢婆留一去?”鍾明、鍾亮道:“兒輩皆願同他立功。”鍾起歡喜。當下請到婆留,將此情對他說了。婆留磨拳擦掌踴躍願行。


    一應衣甲、器仗,都是鍾起支持;又將銀二十兩助婆留為安家之費。改名錢鏐,表字具美,取“留”、“鏐”二音相同故也。三人辭家上路直到杭州。董昌見他器岸魁梧,試其武藝,果然嫻熟,不勝之喜。三人皆署為裨將,軍前聽用。


    不一日探子報道:“黃巢兵數萬將犯臨安,望相公策應。”董昌就假錢鏐以兵馬使之職,使領兵往救。問道:“此行用兵幾何?”錢鏐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願得二鍾為助,兵三百人足矣。”董昌即命錢鏐於本州軍伍自行挑選三百人,同鍾明、鍾亮率領,望臨安進發。


    到石鑒鎮,探聽賊兵離鎮止十五裏。錢鏐與二鍾商議道:“我兵少,賊兵多;隻可智取,不可力敵,宜出奇兵應之。”乃選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領,多帶良箭,伏山穀險要之處。先差炮手二人,伏於賊兵來路;一等賊兵過險,放炮為號,二十張強弓一齊射之。鍾明、鍾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準備策應。餘兵散布山穀,揚旗呐喊,以助兵勢。


    分撥已定,黃巢兵早到。原來石鑒鎮山路險隘,止容一人一騎。賊先鋒率前隊兵度險,皆單騎魚貫而過。忽聽得一聲炮響,二十張勁弩齊發。賊人大驚,正不知多少人馬。賊先鋒身穿紅錦袍,手執方天畫戟,跨一匹瓜黃戰馬,正耀武揚威而來;卻被弩箭中了頸項,倒身顛下馬來,賊兵大亂。鍾明、鍾亮引著二百人,唿風喝勢,兩頭殺出。賊兵著忙,又聽得四圍呐喊不絕,正不知多少軍馬,自相蹂踏。斬首五百餘級,餘賊潰散。


    錢鏐全勝了一陣,想道:“此乃僥幸之計,不可再也。若賊兵大至,三百人皆為齏粉矣。”此去三十裏外有一村,名八百裏。引兵屯於彼處。乃對道旁一老媼說道:“若有人問你臨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裏就是。”


    卻說黃巢聽得前隊在石鑒鎮失利,統領大軍彌山蔽野而來。到得鎮上,不見一個官軍,遣人四下搜尋居民問信。少停拿得老媼到來。問道:“臨安軍在哪裏?”老媼答道:“屯八百裏。”再三問時,隻是說:“屯八百裏。”黃巢不知“八百裏”是地名,隻道官軍四集,屯了八百裏路之遠。乃歎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敵他不過,況八百裏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於是賊兵不敢停留,徑望越州一路而去。臨安賴以保全。


    廣明元年(880年),董昌聚集杭州各縣鄉兵,組建八都兵,並以錢鏐為石鏡都副將。不久高駢召董昌、錢鏐前往廣陵,並對諸將稱讚錢鏐,認為他將來的成就必定能超越自己。後來董昌見高駢沒有平定起義軍的想法,便辭返杭州,表奏錢鏐為都知兵馬使、太子賓客。


    卻說越州觀察使劉漢宏聽說黃巢兵到,一時不曾做得準備。乃遣人多將金帛犒軍,求免攻掠。黃巢受其金帛,徑過越州而去。原來劉漢宏先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將,充募兵使。後來劉漢宏升做越州觀察使。就提拔董昌做杭州刺史。今日巢賊經過越州,雖然不曾殺掠,卻費了許多金帛;訪知杭州倒被董昌得勝報功,心中愈加不平。有門下賓客沈苛獻計道:“臨安退賊之功,皆賴兵馬使錢鏐用謀取勝。聽說錢鏐智勇足備,明公若馳咫尺之書厚具禮幣,隻說越州賊寇未平,向董昌借錢鏐來此征剿。哄得錢鏐到此,或優待以結其心,或尋事以斬其首。董昌割去右臂無能為矣。方今朝政顛倒宦官弄權,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據一方之意。若吞並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業也。”劉漢宏誌廣才疏;這一席話正投其機。遂以手撫沈苛之背讚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忙修書一封:


    “漢宏再拜,奉書於故人董公麾下:頃者巢賊猖獗,越州兵微將寡,難以備禦。聞麾下有兵馬使錢鏐,謀能料敵,勇稱冠軍。今貴州已平,乞念唇齒之義,遣鏐前來,協力拒賊,事定之後,功歸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馬二匹,權表微忱,伏乞笑納。”


    原來董昌也有心疑忌劉漢宏,先期差人打聽越州事情,已知黃巢兵退。如今書上反說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緣故。即請錢鏐來商議。錢鏐道:“明公與劉觀察隙嫌已構,此不兩立之勢也。聞劉觀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圖非望。巢賊在境不發兵相拒,乃以金帛買和,其意不測。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鏐,聲言相助。漢宏無謀,必欣然見納。乘便圖之,越州可一舉而定。然後表奏朝廷,坐漢宏以和賊謀叛之罪。朝廷必重獎明公之功。”董昌欣然從之。即打發迴書,著來使先去。隨後發精兵二千付與錢鏐。臨行囑道:“此去見機而作,小心在意。”


    卻說劉漢宏接了迴書,知道董昌已遣錢鏐到來,不勝之喜!便與賓客沈苛商議。沈苛道:“錢鏐所領二千人皆勝兵也。若縱之入城,實為難製。今俟其未來,預令人迎之,使屯兵於城外,獨召錢鏐相見。彼既無羽翼,惟吾所製。然後遣將代領其兵,厚加恩勞,使倒戈以襲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劉漢宏又讚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錢鏐,不在話下。


    再說錢鏐領了二千軍馬,來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見禮畢,沈苛道:


    “奉觀察之命:城中狹小,不能容客兵,權於城外屯紮;單請將軍入城相會。”


    錢鏐已知劉漢宏掇賺之計,便將計就計,假意發怒道:“錢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賤厚幣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願以肝腦相報。董刺史與劉察使外親內忌,不欲某來;又隻肯發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強,方許二千之數。某挑選精壯,一可當百,特來輔助察使,成百世之功業。察使不念某勤勞,親行犒勞;乃安坐城中,唿某相見,如唿下隸,此非敬賢之道!某便引兵而迴,不願見察使矣。”


    說罷仰麵歎道:“錢某一片壯心,可惜,可惜!”沈苛隻當是真心,慌忙收口道:“將軍休要錯怪,觀察實不知將軍心事。容某進城對觀察說知,必當親自勞軍,與將軍相見。”說罷飛馬入城去了。錢鏐分付手下心腹將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準備。


    且說劉漢宏聽沈苛迴話,信以為然。乃殺牛宰馬大發芻糧,為犒軍之禮。


    旌旗鼓樂前導,直到北門外館驛中坐下,等待錢鏐入見,指望他行偏裨見主將之禮。誰知錢鏐領著心腹二十餘人昂然而入。對著劉漢宏拱手道:“小將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劉漢宏氣得麵如土色。沈苛自覺失信,滿臉通紅,上前發怒道:“將軍差矣!常言軍有頭,將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禮。董刺史命將軍來與觀察助力,將軍便是觀察麾下之人;今將軍如此倨傲,豈小覷我越州無軍馬乎?”說聲未絕,隻見錢鏐大喝道:


    “無名小子敢來饒舌。”將頭巾望上一拉,二十餘人一齊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錢鏐拔出佩劍,沈苛不曾防備,一刀剁下頭來。劉漢宏望館驛後便跑。劉漢宏手下約有百餘人,一齊上前來拿錢鏐。怎當錢鏐神威勇猛,如砍瓜切菜般殺散眾人,徑往館驛後園來尋劉漢宏,並無蹤跡。隻見土牆上缺了一角,已知爬牆去了。錢鏐懊悔不迭,率領二千軍眾便想攻打越州。看見城中已有準備,自己後軍無繼,孤掌難鳴,隻得撥轉旗頭重迴舊路。城中劉漢宏聽說錢鏐迴軍,即忙點精兵五千,差驍將陸萃為先鋒,自引大軍隨後追襲。


    錢鏐料定越州軍馬必來追趕,晝夜兼行。來到白龍山下,忽聽得一聲鑼響,山中擁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排開。為頭一個好漢生得濃眉大眼,紫麵拳須。錢鏐出馬準備交戰,不料那好漢撇下刀納頭便拜。


    錢鏐認出他是老家的和尚顧三郎,名喚顧全武。看著這個英武靈秀的和尚,錢鏐很是喜歡。東南一帶佛教本就盛行,在亂世之中,人們更是爭著皈依佛門,一則幻想來生轉運,二則冀望佛門庇護。錢鏐沒想到有人會反其道而行之,主動從清靜之地再入紅塵。


    此時顧全武問道:“大郎,久別!如何卻在此處?”錢鏐把劉漢宏事情備細說了一遍。便道:“今日幸遇三郎,正有相煩之處。小弟算定劉漢宏必來追趕,因此連夜而行。他自恃先達,不以董刺史為意。又杭州是他舊治,追趕不著,必然直趨杭州與董家索鬥。三郎率領二百人暫住白龍山下,待他兵過,可行詐降之計。若兵臨杭州,隻看小弟出兵迎敵,三郎從中而起,漢宏可斬也。若斬了漢宏,便是你進身之階。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薦,前程萬裏,不可有誤。”顧全武道:“大郎分付,無有不依。”兩人相別,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處處皆生意,


    衰亂時時盡殺機。


    我正算人人算我,


    戰場能得幾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鏐星夜走迴,來稟劉漢宏迴軍。


    劉漢宏大怒道:“錢鏐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麵目迴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薦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鏐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湧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兇勇。劉漢宏吃了一驚,正欲迎敵。隻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麽?”漢宏迴言:“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


    劉漢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夥兄弟錢鏐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隻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鏐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於察使,小人願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後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鏐已見過董昌,預作準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與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並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鏐,獻出首級免動幹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錢鏐自來告罪了。”


    隻見城門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鏐。左有鍾明,右有鍾亮,徑衝入敵陣要拿劉漢宏。劉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劉漢宏於馬下。把刀一招,錢鏐直殺入陣來,大唿:“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劉漢宏者,乃顧全武也。


    錢鏐立即決定將顧全武收在身邊做親校。從此顧全武再也不用晨鍾暮鼓阿彌陀佛,而是衝鋒陷陣,成為錢大王鍾愛的一員大將。


    董昌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鏐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劉漢宏罪狀申奏朝廷,並列錢鏐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李邈為杭州刺史,代董昌之位。錢鏐為湖州刺史,;鍾明、鍾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鍾起將親女嫁與錢鏐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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