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羌的王宮依山壘砌,群樓重迭,雖然比不上大楚的皇宮,但也獨有其民族特色。因其外觀是金頂白牆,而金色,是項羌崇尚的顏色,象征赤烏天神。故項羌人都稱王宮為金宮。


    今日金宮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可汗和可敦坐在最上端,再往下是兩個王子和郭爾訶。而後是各位將領、以及拓跋氏的族長們。


    摩藏可敦環顧四周,問身邊隨從:“二王子怎麽沒來?”


    “二王子說他要研究對弈,不來了。”


    二王子拓跋淩,是三個王子中,存在感最低的。他既沒有老大那般爭強鬥勇,也沒有三弟那樣強大的母家。他母親衛慕氏不過是拓跋昊的側妃,一生都與世無爭。而他也繼承了母親溫順的性格,整天沉迷於中原的棋藝茶道文化,對打打殺殺毫無興趣。


    “這是什麽場合,他說不來就不來了?”摩藏可敦微怒,“楚人的東西有什麽好研究的,派人去請,他必須來。”


    “楚人的東西,也有好的。”拓跋冽聽了半天,忍不住插話,“上次喝他們的茶,味道就很好。”


    “玩物喪誌。”摩藏可敦對此不屑一顧,隻吐出了四字評價。


    可汗拓跋昊聽到了這邊的爭執,爽朗一笑道:“我兒說得對,楚人的東西,也並非全無用處。”


    “不過是些詩詞歌賦,書畫琴棋。學這些有什麽用?”摩藏可敦對中原人的印象隻有“懦弱”二字。她更信奉項羌強者為王的霸權。


    拓跋昊並沒有搭理妻子的話,繼續對兒子說:“不過你可不能像你二哥一樣,光學了他們的皮,沒學會他們的骨。”


    父汗的話,讓拓跋冽百思不得其解,他坦然道:“兒子不懂。”


    “你學中原文化,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統治他們。”可汗摸著兒子的頭,教導道,“攻占一城一池很容易,想要統治很難。隻有學會楚人的文化,才能真正打敗楚國。”


    “兒子明白了。”拓跋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楚人的茶,真的很好喝。”


    “哈哈哈哈。”拓跋昊大笑這拍拍兒子肩膀,對左右道,“去,給三王子上中原那邊的茶。”


    項羌的士兵又來牢房抓人了,那人大大咧咧的打罵著趙侍郎,推他出去。


    “幹……幹什麽?你們要帶我去哪?”趙侍郎嚇得死死扒住牢房門不鬆手。


    “三王子說你們的茶好喝,讓你去泡茶。”士兵拿起鞭子抽他的手,罵罵咧咧道,“快走。”


    可惜趙侍郎他聽不懂項羌話,驚恐的看著秦絡,問道:“他們……他們說什麽?”


    上迴項羌抓人,也是秦絡幫趙侍郎翻譯,趙侍郎才知道是讓他去泡茶,不是殺頭。可是這次,秦絡不想幫他翻譯了。


    隻見秦絡直接從角落站出來,對士兵用項羌語說道:“他今天身體不適,不如我去替王子泡茶吧。”


    “你?”那個士兵驚奇的看著他,“你會說項羌話?你會泡茶?”


    “是。”秦絡點頭,他自從被抓後一直低調行事,能避不出頭就不出頭,低調的讓人忽略,故而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然而生死攸關之時,他不得不主動出擊了。


    秦絡先被帶去清洗幹淨後,才押送著去金宮。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金宮。上次作為使者,是座上賓。而這次,卻是階下囚。


    秦絡還未進去,便聽金宮中傳來嘻嘻哈哈的喧囂打鬧聲。酒至半酣,有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壯漢,抓住身邊的歌女就開始調戲。而其餘人,則開始聚眾鬥酒。雖然場麵混亂,隻要鬧得不太過分,可汗也不會過問。畢竟征戰良久,眾人都想要好好發泄一番。


    秦絡在侍從帶領下,躲過紛亂的人群,終於來到了三王子座前。拓跋冽沒有跟著那群人胡鬧,隻是坐在位置上喝酒吃肉。見秦絡來了,他上下打量著這個奴隸。臉色雖然蒼白,卻眉清目秀,而雙目中,藏著一些拓跋冽看不懂的東西。


    “上次好像不是這個人?”拓跋冽偏頭,問身邊坐著的郭爾訶。


    郭爾訶哪裏記得上迴是哪個俘虜泡的茶,隻好打哈哈,“好像……可能吧。”


    秦絡出言解釋道:“上次的那人生病了,隻能由在下為王子泡茶。”


    誰來泡茶,本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小事。而且拓跋冽見是個奴隸,本以為也像上次那個唯唯諾諾,可沒想到他居然不卑不亢的迴答了自己的問題,重點是,還是用項羌語。


    “你會項羌語?”


    “是。”秦絡點頭。


    “你為何會學項羌語?”拓跋冽好奇。沒想到真的會有中原人,學習他們口中“戎狄”的語言?


    說什麽崇拜項羌文化,怎麽可能?秦絡想了想,道:“我們那裏有句老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什麽意思?”拓跋冽皺眉道。


    秦絡具體的解釋道:“就是說,不僅要知道自己,也要了解對方,才能百戰百勝。”


    秦絡的話,居然和父汗的話有異曲同工之處。拓跋冽愣了愣,隨後說道:“泡茶吧。”


    茶具早已是備好的。秦絡低頭看見桌上整套茶具,是青花瓷的。秦絡心知,這肯定是從皇宮裏搶來的。不僅是茶具,皇宮奇珍異寶無數,不知項羌會搶來多少好東西,卻不懂欣賞,暴殄天物。然而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忍下悲痛,小心翼翼的燒水泡茶。


    拓跋冽看著他煮水、洗茶、衝泡、封壺,動作從容舒緩,似乎沒有一絲害怕或拘謹。等茶泡得差不多後,秦絡將茶湯倒入公道杯,向拓跋冽展示。


    “泡好了?”拓跋冽對茶道什麽的,完全不懂。


    “是。”秦絡點頭,再將茶湯倒入細長的聞香杯。


    拓跋冽拿起聞香杯就要喝,秦絡笑著阻止,“王子,不能喝,那是聞香的。”


    “呃……”拓跋冽尷尬的放下了,“上迴可沒這麽多講究。”


    秦絡知道,趙侍郎和他們語言不通,肯定也偷工減料,隻是煮水泡茶而已。


    此時,秦絡將茶倒入品茗杯,這才雙手奉茶,“請王子享用。”


    “這個是能喝的?”拓跋冽上了一次當,這迴長個了心眼。


    “是。”秦絡看著拓跋冽,雖說是個驕傲自負的王子,但還是個孩子呢。


    西北的戎狄,自然不像楚人那般細細品茶,默默啜飲。拓跋冽吹了幾下,一口就喝光了。他咂咂嘴迴味了片刻,“雖然看著麻煩,但似乎比第一次的要好喝。”


    “謝三王子誇獎。”


    “再倒一杯。”拓跋冽放下空茶杯,秦絡繼續為他添茶。


    正當此時,二王子拓跋淩終於來了。他先向可汗可敦問好。然而摩藏可敦冷哼一聲,並未理會。拓跋淩也絲毫不覺得尷尬,自顧自的就坐到了拓跋冽旁邊。


    “二哥。”拓跋冽不同於他的母親,對這個二哥還是很喜歡的。


    “喝茶呢。”二王子瞟了眼秦絡,見他手法嫻熟,笑道,“這個奴隸不錯,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新抓的俘虜。”拓跋冽道,“二哥也來嚐嚐,看看他泡的好不好?”


    拓跋淩喜歡中原文化,最愛和楚人打交道,對於茶道也是略有了解的。他接過秦絡奉的茶,學著楚人品茶的樣子,裝模作樣的小口抿著,良久才道:“恩……不錯。”


    “二王子謬讚。”秦絡道。


    “哎呦,還會說我們的話。”二王子看著秦絡說,“你不錯,以後就由你來給我泡茶喝。”


    秦絡微微一驚,本想和三王子套近乎,沒想到會招惹上二王子。還好拓跋冽反應快,直接拒絕道:“二哥,這人可是我先發現的,他得歸我。”


    “小氣!”拓跋淩批評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怎麽連個奴隸都舍不得?要不這樣,你想喝茶時,隨時可以叫他去。”


    “好吧,讓給二哥了。”拓跋冽還不至於,為了奴隸破壞兄弟感情。


    秦絡卻不樂意了,誰都知道,二王子可是完全不受可汗待見的。就算是大王子,雖然生母卑賤,但他自己可是立過軍功,受可汗重用。而二王子,成日遊手好閑,下棋聽曲,對可汗之位毫無威脅,也毫無助益。故而所有人對他不理不睬,放任自流。


    “二王子!”秦絡委婉的拒絕道,“在下不過是個俘虜,對茶道也不過是一知半解,恐辜負王子厚愛。”


    “你不願意來我這兒?”二王子敏銳的看到了本質。


    三王子也說:“待在二哥帳下多好,難道你還想迴牢房住著?”


    秦絡自然不想住牢房,但他更擔憂六皇子安危。再過幾天,若贖金不到,懸在大家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他可沒時間和二王子慢慢煮茶論道。


    二王子見秦絡遲遲不作迴答,猜測道:“你想去三弟帳下?”


    “二哥比我更懂茶道,為何反而想來我這兒?”


    “這個……”秦絡沒想到二王子如此尖銳,哪裏有傳言的懦弱無能?難道項羌人都沒發覺這是個厲害的主嗎?


    “為何吞吞吐吐?”拓跋冽道,“我不喜歡說話遮遮掩掩的,你有話直說。”


    秦絡聞言當場愣了一下,以前在大楚,官場中說話都是虛情假意,饒幾個彎,哪有這般直接的。但看項羌,似乎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


    “是,在下的確想去三王子帳中。”秦絡也不再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三王子幫忙。”


    “我為什麽要幫你?”拓跋冽直截了當的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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