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一看清那人的形貌,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商如意,更是在這一刻忘記了唿吸和心跳,隻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位白白胖胖,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卻又在眼角眉梢的每一處,都寫滿了這些日子的風塵和愁苦的內侍大人。


    玉公公?!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怎麽會——


    就在商如意心中萬千思緒亂成一團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是亂成了一團。


    大家甚至顧不上去想他為什麽能從江都宮迴來,又為什麽在這裏,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麽還活著,隻聽到剛剛那一句話,就足夠震撼所有人的心神。


    連紀泓,也露出了一絲意外的神情,啞聲道:“你,玉,玉公公?”


    “正是咱家。”


    隻見玉公公從大雄寶殿內走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裏麵太過陰暗,又太過沉悶,走出來麵對所有人的時候,他的身形似乎都有些搖晃,直到低頭看向並肩站在下方的宇文曄和商如意,那蒼白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說道:“咱家的話,諸位可信?”


    “……”


    “咱家的話作為佐證,諸位看來,可能做數?”


    “……”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


    不僅迴答不出這個問題,更是連這個問題的意義都忘了。


    而商如意在呆若木雞的看著玉公公走出來,又說了那些話之後,突然在這一刻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他們從江都宮迴來的這一路上,宇文曄似乎一直帶著一個特殊的人,但從未露麵;之後過宋州,他們從水路改走陸路,但那個人卻沒有下船,而是仍舊走水路與他們分到而行。


    這個時候,她才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是玉公公!


    那個時候,宇文曄派人在江都宮中救她,但因為楚暘將她帶到了光明大殿,所以潛入內宮的人隻找到了臥雪,將她帶走;如今看來,既然都找到了臥雪,又怎麽可能找不到玉公公。


    所以,玉公公是和他們一路離開江都宮的。


    隻是——


    為什麽玉公公會跟著他們走?


    而且,從這一路上的情形來看,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並不隻是侍奉先帝的內侍和輔國大將軍的關係,反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這一刻,商如意的腦子裏萬千思緒仿佛化作了看不見的絲線,纏繞到了她的身上,幾乎令她窒息。


    就在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指尖,又被輕輕一捏。


    這一捏,身上就像是過電一般,她猛地又是一顫,轉過頭去,就對上了宇文曄那冷峻,卻明亮得好像深夜中引路的星子的眼睛。


    他對著她,用口型道:“喘——氣。”


    “……?”


    商如意又是一怔,才猛然迴過神來。


    自己,從玉公公出現的那一刻,就忘記了唿吸,此刻,更像是連心跳都要停住了。


    難怪被他捏了一下指尖,就覺得全身都被電了一下似得。


    她急忙找迴了自己的唿吸和心跳,也頓時有些喘息不勻,宇文曄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抬起頭來——這個時候,周圍的人也都紛紛迴過神來,眾人眼神複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久之後,才有人用微妙的口吻問道:“玉公公,怎會在此?”


    隻見玉公公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那人,再看向周圍,和那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眾人的眼神和表情,淡淡一笑,道:“諸位一定是想問,咱家為什麽還活著吧。”


    “……”


    “先帝賓天,咱家的確應該以身殉主,以報皇恩。”


    聽到這話,眾人又是一陣輕歎。


    而玉公公的兩眼突然發紅,沉痛而憤恨的說道:“可是——王紹及率領禁衛軍反叛朝廷,江都宮大亂,先帝,被逼殺在光明大殿,這一切的罪行,不能任由他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咱家留下這條命,逃離江都,迴到大興城,就是為了將這件事稟報太後,更昭示天下,讓這個惡人的惡行無所遁形!”


    說到這裏,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後再對著眾人道:“隻是沒想到,諸位竟然受王紹及的蒙蔽,反而,內耗起來。”


    “……”


    “難道,各位沒曾想過,盛國公對朝廷忠心耿耿,宇文家為社稷鞠躬盡瘁,宇文少夫怎麽可能犯上弑君?”


    “……”


    “若她真的犯上弑君,她又怎敢出席今日的法會?”


    他這話,不僅僅是用自己的經曆做了佐證,更是將宇文家一整個搬了出來。


    要知道,如今的盛國公,已經權傾朝野,連新帝,都是他擁立的,如果在這個地方否認了這一點,也就否認了此刻他們所侍奉的朝廷!


    誰敢說這樣的話?又有誰,敢做這樣的懷疑?


    果然,在場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這一番自證的話說服,隻見紀泓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慢慢抬起頭來,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一直走到台階下,對著玉公公道:“玉公公的話,老夫聽明白了,隻是有一件事,老夫還不明白。”


    玉公公對他,倒也客氣,一抬手道:“紀公請問。”


    隻見紀泓兩眼微眯,雖然眼珠混沌,可混沌中卻閃爍著一點銳利的精光,他道:“既然玉公公早就知道先帝被逼殺的真相,為什麽不早一些出來說話,讓大家不被王紹及迷惑?”


    玉公公道:“咱家年老體弱,路途艱難,咱家也是前日剛到大興城。”


    “……”


    “到了大興城之後,咱家也立刻將這些話告知了太後。”


    一聽這話,周圍眾人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往他身後的大雄寶殿看去。


    商如意也抬頭看向那緊閉的大門,雖然知道,玉公公在這個時候出來,開口,一定是得到了太後的準許,但直到此刻,大雄寶殿仍然門窗緊閉,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在裏麵,聽到外麵的動靜,尤其聽到剛剛自己的那些話……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商如意幾乎不敢再去想。


    而紀泓也立刻道:“那太後——”


    玉公公也迴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窗,在心裏輕歎了口氣,然後轉過頭來對著眾人道:“隻是,事關重大,太後也不願偏聽偏信,更不願貿然傳出一些未經證實的消息,擾亂人心。所以,太後也在等,等有從江都宮迴來的人為咱家佐證。”


    “……”


    “就在剛剛,太後在大雄寶殿內聽到了宇文少夫人的話,才知曉咱家所言不虛。”


    這一下,眾人更是無話可說。


    原本,大家是要他的話來為商如意為證,可現在,眾人的心思都已經不重要的,因為真正關心先帝死亡真相的,誰也比不過太後,她既然認定了商如意的話可以作為玉公公的話的佐證,那麽商如意的話,又還有誰敢懷疑呢?


    一時間,整個大岩寺內都安靜了下來。


    “阿彌陀佛。”


    這個時候,還能再開口的,也隻有大岩寺的住持方丈,隻見那心證法師慢慢走上前來,對著商如意雙手合十,朗聲說道:“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佛祖保佑,宇文少夫人,你——清白了。”


    就在那“清白”二字出口的同時,不遠處的鍾樓上,傳來了一陣沉重的鍾聲。


    隆隆轟鳴,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撼動了每個人的心。


    也如一塊大石,徹底落地!


    所有人都明白,在玉公公出現,太後無聲卻浩然的存在,以及此刻心證法師的一句話,這件公案,徹底的落定。


    王紹及,才是弑君元兇!


    伴隨著那法會暫時結束的鍾聲,眾人全都安靜下來,有些人安坐原地,似乎是在沉思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也有人匆匆離開,似乎是要去處理這個真相出現之後接下來的變故。


    很快,大雄寶殿前的人,已經散去大半。


    直到這個時候,商如意才緩過一口氣。


    剛剛,被所有人圍在中央逼問的時候,她就好像陷落在一處四麵都是圍牆,不僅看不到光亮,更透不過氣的絕境裏。


    但幸好,這些牆塌了。


    是被她踢塌的,也是——


    商如意慢慢的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宇文曄,從頭到尾,他幾乎沒開過口,也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甚至直到現在,臉上也沒有什麽得勝的喜悅,仿佛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確切的說,一切,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說的“我來”,並不是在這場法會上開口,去與那些人爭辯,說一些連他自己都沒有親眼見證過的東西,那隻會讓一切更糟,讓真相更模糊。


    他要做的是,是讓玉公公迴到大興城,再讓玉公公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一錘,定音。


    所以昨夜——


    想到這裏,商如意的心又有些不自覺的震顫。


    正當她唿吸再一次急促起來,心跳也有些失衡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宇文曄低沉的聲音:“你在想什麽?”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抬起頭來,隻見宇文曄正低頭看向她,目光冷峻,沉凝,卻又透著一絲銳利。他道:“你剛剛看我那一眼,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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