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


    一聽到善童兒這個稱唿,眾人全都驚呆了!


    他的七哥,豈不就是王崗寨的七當家,那名滿天下的勇武之將——申屠泰?!


    商如意睜大雙眼看著眼前這個壯漢,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這人突然抬手,那醋缽兒大小的拳頭猛的朝她揮了過來。


    “……!?”


    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就在她驚恐的睜大雙眼,眼睜睜的看著那巨大的拳頭幾乎就要直擊麵門的時候,預料中的劇痛卻沒有傳來,隻有劇烈的心跳讓她感到心口陣陣發痛。


    那拳頭,竟硬生生的停在自己的麵前,但因為力道太強,強勁的拳風直激得她的鬢發都飛了起來。


    “少夫人!”


    “如意姐姐!”


    一旁的穆先和善童兒都嚇得驚唿一聲,急忙要衝過來,卻被商如意一下展開雙臂攔在了身後。


    再看那人停在她麵前的巨大拳頭上麵,竟還拎著一個布袋。


    這是——


    商如意慢慢抬眼,隻見這壯漢問道:“還給施米嗎?”


    他一開口,聲音就跟打雷一般,震得眾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道:“當然。”


    說完,便拿起木鏟鏟了米,那人打開米袋,將她鏟來的米盡數裝下——隻是,別人裝了這一袋米,至少是要扛在肩頭才能拿走的,但他捏在手裏,卻好像隻捏了一個麵團似得,掂了掂,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後道:“多謝。”


    商如意笑道:“客氣了。”


    這人又轉頭看向一旁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善童兒,眼神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沉默了半晌,道:“老九,你終於找了個好去處。”


    “……”


    善童兒的臉上似乎也露出了一絲愧疚的神色,但還是輕聲道:“我,我在王崗寨,不好。”


    “……”


    聽到這話,那人竟沒有說什麽。


    善童兒又道:“七哥,你不是也——”


    可他的話沒說完,這人已經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又迴頭看向商如意,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閃爍了一下,然後道:“你就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吧?我曾經聽花子郢提起過你,說你是個非凡的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


    商如意倒是有些詫異,並不是詫異花子郢跟他提起過自己,而是詫異,自己在他的口中,竟然是個“非凡的女子”。


    她想了想,隻笑道:“他過獎了。”


    這申屠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說道:“並沒有,尋常女子對著我,很少能說得出話的。”


    商如意笑了笑。


    申屠泰又道:“你們在這裏施米三天,目的是不是就是想要等那些與二當家——跟他不和的人離開王崗寨,然後來投奔你們?”


    商如意倒也並不意外他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目的,畢竟,他們的目的幾乎已經擺在臉上了,於是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貴寨的人若沒有落腳之處,不妨考慮國公府。畢竟,盛國公如今已經占據大興城,未來大業指日可待,還望諸位英雄不要錯失良機。”


    她這一番話,說得已經有些過分了。


    若是平時,商如意一定不會把“大業指日可待”這樣的話掛在嘴邊,那太招搖了;可現在,局勢已經非常明朗,占據關中的宇文淵,占據東都與河北的梁士德、蕭元邃,停駐江都的王紹及兄弟,還有占據隴西的薛獻,這幾股勢力已經是爭霸天下最大的力量,未來一統天下,締造新的王朝的人,必定會從這幾個人當中產生。


    就算她沒有過那一番令人不敢置信的經曆,隻從現在的局勢來說,她也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更何況,她知曉那個唯一的答案。


    而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就是要讓申屠泰和他手下的人明白,盛國公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可是,她也看到,申屠泰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他好像,還有別的想法。


    就在這時,申屠泰突然又說道:“我有一批兄弟,的確沒有落腳之處,如果他們來投靠了二公子,不知能否得到庇護。”


    商如意一聽,心都跳了一下。


    不止是她,一旁的善童兒,穆先,連圖舍兒也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唿吸也急促起來——他們在這裏停留數日,又調撥了五十車的糧食過來,等的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句話!


    沒想到,竟然真的,要實現了!


    商如意定了定神,鄭重的說道:“當然。”


    “……”


    申屠泰又看了她一會兒,道:“那,我就把他們交給你們了。”


    “……?”


    聽到這話,商如意的心裏咯噔了一聲,可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申屠泰又道:“明天午時,他們會在城外以西二十裏處與你們相匯,還請你們,善待他們。”


    商如意想了想,道:“這是自然。”


    “多謝。”


    說完,申屠泰對著她拱了拱手,又低頭看了善童兒一眼,轉身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很快,他高大的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相識,終於找迴了自己的唿吸和心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地,隻感到兩條腿都有些發軟,圖舍兒已經立刻上前來扶住了她,又驚又喜的說道:“小姐,咱們的目的是不是達到了?王崗寨的人是不是要來投靠我們了?”


    另一邊的穆先卻道:“可我聽他的話,好像,他隻是把他的一部分兄弟托付給我們,他自己並不會來。”


    善童兒點點頭:“好像是。”


    圖舍兒一聽,也疑惑起來:“可是,他不來,又把他的一些兄弟叫過來,這算是什麽意思呢?”


    商如意也皺起了眉頭。


    就在眾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時候,一個溫和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是在試探我們,”


    眾人急忙迴頭,卻見沈無崢從寺內慢慢的走了出來,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明,透著一種沉靜的智慧,看向了一眼申屠泰消失的方向,然後道:“拿走一袋米,又讓他的一部分兄弟來投靠我們,就是在投石探路,看看我們真正的目的和態度。”


    一看到他,商如意立刻鬆了口氣,急忙道:“哥。”


    沈無崢走到她的麵前,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剛剛,沒什麽吧?”


    商如意笑著搖頭:“沒有,他都沒有碰到我。”


    沈無崢點點頭,也像是鬆了口氣似得說道:“倒是早就聽說,申屠泰是個勇武之人,從來不跟婦孺動手。但你也不該太冒險,萬一有歹人混在排隊的人裏對你動手,你該怎麽辦?”


    商如意笑道:“不會的。”


    沈無崢無奈的搖了搖頭,又微微蹙眉看向周圍:“宇文曄呢,他怎麽沒過來?”


    商如意聞言,急忙道:“他,他還跟達薄有話要說——就是國公派來的接應我們的人。他可能,還有些……要緊的事,要問吧。”


    說到這裏,她的眼神不由的一黯。


    “要緊的事?”


    雖然隻是在微弱光線下一點眼神的變化,可沈無崢似乎也看在眼裏,眉心微微一蹙,道:“再是要緊,也要緊不過這裏,更要緊不過你的安危。萬一剛剛真的出事了,那他能做什麽?”


    “哥……”


    似乎感覺到沈無崢動了一絲怒意,商如意無奈的笑道:“偃月城內外都是我們的人,還有達薄剛剛帶來的兩千人馬,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對我做什麽,根本沒辦法走到我麵前的。”


    “……”


    這一次,沈無崢沒有立刻說什麽。


    他隻是神情凝重的看了商如意好一會兒,才道:“小妹,你——”


    似乎是感覺到他要說什麽,商如意急忙打斷了他的話,輕聲說道:“哥,你剛剛說,申屠泰拿走了一袋米,又讓他的兄弟過來投靠,是投石探路?那他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打算?”


    見她有意岔開話題,沈無崢無奈,隻能輕歎了口氣。


    然後順著她的話說道:“很簡單,王崗寨的這一批人剛剛經曆了王取易和蕭元邃的自相殘殺,兄弟鬩牆,他們不會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一股勢力;但現在,離開蕭元邃也是勢在必行的,所以,先讓一部分人來投靠宇文曄,能看出宇文曄的態度,和對他們的真實意圖。”


    “……”


    “另一方麵——”


    沈無崢道:“申屠泰也不甘心自降身價的投靠。”


    商如意蹙眉:“什麽意思?”


    沈無崢又看了她一眼,才說道:“剛剛,你說他們‘若無落腳之處’,正是擊中了他們的痛處。現在這一批人的確是沒有落腳之處,也就是說,他們是走投無路才投奔過來,是處在絕對的劣勢上。這樣的話,可以說他們的價值就大大的降低,一無戰功,二無依仗,與降將無異。”


    “……!”


    一聽這話,商如意有些迴過神來:“我,我說錯話了。”


    沈無崢柔聲道:“談判就是這樣,要無限壓低對方的價值,逼得他創造自己的價值,這才能讓自己獲利。你沒有說錯。”


    他這話,顯然是安慰自己的,商如意苦笑了一聲。


    她又道:“也就是說,申屠泰是讓他的一部分兄弟先過來投靠,探視我們的態度,然後,他要另找機會歸附我們,而且,是要找一個,能讓自己不處在劣勢的機會?”


    沈無崢點了點頭:“沒錯。”


    他們這一番話,聽得周圍的人一時懂一時不懂,都有些一頭霧水,尤其善童兒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更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嘟著嘴道:“如意姐姐,我不懂,我七哥已經那麽厲害了,還要怎麽提升自己的價值?”


    商如意低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道:“人心很複雜的,就算可以看透世事,也看不透人心。你現在不用管這些,總之,明天就能見到那些在王崗寨的兄弟了。”


    一聽這話,善童兒又高興的笑起來。


    事情一定,加上天色也黑了下來,他們立刻收拾了門口的車馬和糧食,紛紛迴到寺中。商如意一路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一路走迴到寮房裏,一推門,卻看見宇文曄一個人坐在桌案邊,桌上擺著一堆一堆的小石子,頓時一愣。


    這,好像上一次在半岩寺借宿的那個晚上的場景。


    他又在擺地圖?


    隻是,這一次宇文曄的神色卻顯得很奇怪,雖然在看著桌案上的石子,可他的眼神卻有些飄忽,好像不知道看向哪裏去了,甚至,商如意能從他周身散發的氣息裏,感覺到一絲……沉痛?


    而那一粒小石子也被他捏在指尖,許久都沒有放下。


    商如意輕輕的走到他身邊,然後坐下。


    直到這個時候,宇文曄好像才迴過神來,迴頭看了她一眼,道:“迴來了。”


    商如意看了看桌上的石子,又看了看他指尖撚著的那石子,說道:“剛剛,申屠泰來了。”


    “莪知道,”


    宇文曄將那一粒石子放到一邊,道:“有人來向我稟報了。”


    說完,又對著她笑了笑:“嚇到你了沒有?”


    商如意搖搖頭,道:“隻是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一個人來,更沒想到,他雖然想要投靠我們,但還有這一番算計。我原以為,他是個性情暴躁,很莽撞的人。”


    宇文曄道;“性情暴躁,並不代表不聰明。”


    “……”


    “再說了,他在朝廷任職的時候已經吃了那麽多的虧,若再不長進,那就真的白費了這些年的挫折了。”


    商如意點了點頭,道:“那我們明天出發?”


    宇文曄道:“既然跟他約定了明天午時,那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出發。”


    “可之前許諾的施米三日——”


    “既然許諾了,就不能言而無信。我會留下一批人馬和十車糧食,布施之後剩餘的都贈給這個寺廟,也算是補償這些日子的打擾了。”


    商如意道:“這樣就好。”


    說到這裏,似乎一切都安頓好了。


    可商如意看著他擺了一半就擺不下去的地圖,再看著那顆被他放到一邊,但明顯已經在指尖捏了許久,甚至都捏得有些光滑的石子,想了想,道:“你剛剛,在想什麽?我覺得你好像有心事。”


    “……”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抬頭看向她:“你關心我?”


    “……!”


    商如意的眼神頓時一亂。


    她有些想要否認,可又覺得在這個時候否認反倒顯得欲蓋彌彰,若非關心,她剛剛又何必問出那個問題。


    就在她猶豫的這一瞬間,宇文曄又湊近了她一些,深深的看著她的雙眼:“你是在關心我嗎?”


    “……”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再抬眼看向他的雙眼,終於歎了口氣,輕聲道:“宇文曄,我們,仍舊是夫妻。”


    “……”


    “跟第一次借宿半岩寺的時候一樣,我仍舊想跟你和好,我們之間太過別扭,對你我都沒有好處,對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也沒有好處。”


    “……”


    “可是,也僅止於此。”


    “……”


    “有一些事請,我知道了,就不能當不知道。知道了之後的我,和不知道的時候的我,也是不一樣的。”


    “……”


    “所以,我可以承認我是關心你,但我的關心是為了什麽,我想,你應該明白。”


    “……”


    宇文曄默默的看了她許久,突然苦笑了一聲,道:“以前,我總是跟你說人要活得清醒,現在看來,你倒是比以前的我,還要更清醒一些。”


    商如意道:“你剛剛不是說申屠泰吃了那麽虧若還不長進,就白費了這些年的挫折嗎?”


    “……”


    “人,總是要長進的。”


    “……”


    “我總不能,連他都不如吧。”


    宇文曄又看了她一會兒,輕歎了一聲。


    商如意道:“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宇文曄低垂著眼瞼看著桌上的那些石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大興城那邊發生了很多事這些都可以容後再說。但有一件,我想,還是提前告訴你。你若不開心,也可以直接跟我說。”


    這話,好像又是剛剛他們說過的。


    但這一次,商如意沒有反駁他,隻是專注的看著他的雙眼,剛剛從他周身的氣息裏感覺到的沉痛,這一刻,仿佛已經從他的眼神中流露了出來。


    她道:“你說。”


    宇文曄道:“她……皇後,自盡了。”


    “什麽?!”


    商如意失聲驚唿,下意識的要起身,可手上力道一錯,直接將宇文曄擺在桌案上的那些石子都攪亂了,無數的石子滾落到地上,劈啪的聲音響成一片,也如同此刻她完全慌亂的情緒。商如意驚惶的睜大眼睛看著宇文曄:“你,你說什麽!?”


    江皇後她——


    宇文曄看著她,倒是很快說道:“救下來了。”


    “……!”


    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沉。


    剛剛那劇烈的一陣痛,好像心髒都要裂開一般,在這個時候才總算又緩過來,可即便這樣,她還是痛得臉色蒼白,牙都咬不緊了,一隻手抓著桌案邊沿,半晌才道:“怎麽,怎麽會這樣?”


    宇文曄的臉色黯然,沉沉道:“她,聽到了江都宮傳出的消息。”


    “……”


    “在知道陛下賓天之後,她……拔劍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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