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幾千輛 幾萬輛 (求波推薦票吧,謝謝!)


    君臣二人交談著,殿門口一個小太監靜靜地立在門外。他低垂著頭,雙手揣在袖子裏。


    大宋宮廷裏草木的影子漸漸東移,漸漸地天空中的星星越來越亮。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三日後的傍晚。


    汴河河麵上漂流著許許多多的燈籠,多是女子祈願所為。明明河流有盡頭,可是在古人的心目中,看不到的盡頭反而讓他們對未知產生了許多美好的猜想。


    她們堅定地認為,隻要祈願的燈一直順著河流往下漂浮,就能夠將自己的心意送達給眾神。


    約莫傍晚時分,趙明誠來到汴河邊上時,天空中無數星星明了,澄清如鏡的河麵上倒映著成千上萬的星星,兩岸蘆葦叢中、柳樹底下都是一叢一叢的螢火蟲。


    在暮色的注視下,夕陽落在汴河河麵上最後一道紅光消失之前,趙明誠邁步進了一條船艙,艙房裏已經提前放好了信。


    趙明誠坐在上麵看著那份信,不免神情淡漠。


    夏日的夕陽,最是好看,鮮紅的夕陽像是處女的血浸染在天邊,一團一團被渲染地異常吸晴。


    趙明誠心不在焉地坐馬車迴到家裏,剛一迴家就聽人仆從轉告,“少師,府上來了客人,說是見不到您不走,說是從秦鳳路過來的。小的想少師曾經在秦鳳路做過都監,應該是舊相識,所以就把他留在了府裏。此時還在廂房候著呢。”


    “秦鳳路?那人是姓王還是姓劉啊?”趙明誠說話時聲音都帶著笑。


    “不知道,他說您見了就知道了。看模樣不像是一般人,像個武將。”


    趙明誠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待進了廂房,見一個青壯漢子正翹著二郎腿,鞋子也不脫就躺在床榻上。


    “王稟——我就猜是你到了。”


    王稟往側麵一瞧,見到真是趙明誠本人,不過他好像變矮了似地。


    “久違。”王稟的聲音變得有些粗重。


    趙明誠拍拍王稟的肩,“你怎麽過來了?”


    “任期滿了,迴家省親。朝廷給了任命,接下來要把我調去衢州。”


    趙明誠沒有眼線在樞密院,而且現在的樞密院直接對皇帝負責,朝都不上了。這還得是章惇的功勞,最後關口他還是做了很多實在的事情。隻是趙明誠就不能再明著參與軍政大事。否則王稟迴來這麽重要的事情,不至於事先都沒人知會他一聲。


    “什麽時候走?”


    “不急,這一迴我可以在汴京休息起碼兩個月。在外快要七年了。”


    趙明誠想起,當初是他帶著王稟去了邊地的。隻是一進入樞密院治下,他就很難再幫王稟。除非運用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僅僅是告訴外人,王稟是他過去的故交,這樣都可以對王稟的仕途起到極大的幫助。


    “武將雖然辛苦,可是升遷倒是好說。你這一迴去衢州,應該是升任了吧。”


    王稟搖搖頭,“西北那些地方,都是本地人。要想著升遷,還得是迴來做。我是受不了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整個高原上,一年隻有兩季,雖然夏天倒是涼快,有數不清的牛馬羊,可是我老家卻是汴京的,日子久了,倒也呆不住。”


    “這迴迴來,是家裏人催著我迴來成親的。好在之前陪你參加了戰事,驅趕外敵,也曾揚眉吐氣過一迴。這一迴來,家裏長輩都請我主動先去祠堂拜宗廟。”


    王稟十分坦誠,將他的事情如實相告。


    趙明誠察覺出一二貓膩。


    自古以來,地方和中央就互相對抗。你以為西北之地狼煙頻起,可是那裏還是有一股當地勢力,隻有趙明誠、昔日童貫那種中央權力機關下派的一級大員下派地方,地方勢力才會稍微收斂,做出該有的姿態。


    像尋常人被外派,去異地做官,要麽就被利益同化,要麽就被當地利益者敵對做不長久。所以清官是少數。


    “我知道了。那你將要赴任何職?”


    “衢州招討使。”


    “地方招討使,這可是個好差。招討使專門負責剿滅盜賊。現在各地土地兼並的情況這麽嚴重,流民的數量越來越多,縱使開多少冶煉場,也補不了窟窿,你被派去做招討使,基本上去了就可以做出功績了。隻要有功勞,屆時升遷一應好說。”


    “是這個道理。我也算是終於熬出頭來了。”


    王稟不過二十五的年紀,這就可以蹦到地方招討使,若說裏麵沒有趙明誠的因素,他自己都不相信。


    兩個大男人相見,沒有彼此預想的那麽豪氣幹雲,相反兩個人說話都異常謹慎。


    山高路遠,一旦上任離別,那即是數年見不到麵。所以古人在這種環境下對待感情就特別審慎,生怕說錯話。


    想來這也是古人莊重慎言的一個原因所在,有些人是真的見一迴少一迴。


    “劉韐呢?”


    “他決定留在西北。”王稟說這話時,有些自歎不如,他自己隻是希望自己可以做個大英雄,而不是西北大漠裏的修渠人。“現在的秦鳳路可離不開他,他又要教書、又要整頓士兵,還要帶領百姓墾荒屯田,也堅持像你說的十年如一日種樹修渠。”


    “這像他的作為。”趙明誠一默,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趙明誠才顯得不至於太過孤寂,“趕明兒我請官家給他賞賜,也好慰勞慰勞他。”


    王稟微微一怔,問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怎麽……這就變成少師了?”


    “有些事不是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時局造化罷了,也許有一天,我的頭顱就被懸掛在東門之上。”


    王稟微微一默。


    這些年來,見多了人情世故,王稟這才慢慢地了解、理解趙明誠。現在的他才知道像趙明誠這樣有著極其順當的仕途經曆,卻堅持不忘初心,這份精神到底有多可貴。


    換了旁人,指不定早就放棄了。


    可是趙明誠非但堅持了這麽久,還真的被他做成了。


    “我過來的路上,聽到他們在說你。”


    “說我什麽?”


    “大部分人當然一提起就在誇你,他們說你給朝廷出了個好辦法,以工代賑,讓很多沒了土地的人後續還可以有飯吃。”


    趙明誠都習慣了,隻是他忽地又說了句,“漢人真是刻在骨子裏的善良,就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還是能夠不計較前仇舊恨。”


    自己家的土地被剝奪了,結果轉頭有人給他一口飯吃,就覺得這是天大的恩德,從而又能滿意自足的生活下去。


    王稟則道,“畢竟這個世界上,隻有少數人能夠建立功業,成為傑出的人才。”


    趙明誠一直想著,什麽時候給他們傳播一下民主的思想。畢竟封建製度走到大宋,再往下走,就變得有些過於剝削民眾了。


    反正都要走工業革命的路子,如果沒有民主的理念,恐怕日後也很難成事。


    這可是大宋,百姓讀書多的時代,隻要稍微給他們說點道理,他們很快就能接受。而且大宋王朝的起義是最多的,民主革命的種子幾乎是深種骨血。


    王稟忽地又道,“隻是我過來的路上,還聽到一些其他人對你的評價。”


    “什麽人?”


    “有一位莊主,他已經將要七十了,當談到你的時候,他說了些不一樣的。”


    “直說就是。”


    “他說你在想著把人叫醒。”


    “我的迴答恐怕是,能叫醒一個就叫醒一個,否則來不及了。”


    如果真的等到金朝建立以前,中國還沒有走上工業化的道路,那曆史就會重複。


    王稟眼中一熱。“朝廷裏是勾心鬥角的地方,難為你能堅持到現在。哪像我,隻想著建功立業,封侯拜將,不虛此生罷了,沒得你那份為民著想的心地。隻是有時候,無知的人往往十分快樂;而越是知道的多,見識的多,越是清醒,越是掙紮難受。”


    趙明誠迴應道,“是這個道理。有時候感覺世人都是清醒的,隻是故意裝睡罷了。明明大道、正道就在前方,不肯走,非要認為有捷徑可以去走,於是就鬧出這麽多亂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己家裏已經有幾輩子花不完的財富了,還是想要再多占。”


    王稟笑道,“你還是老樣子。書生意氣,古往今來,人性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難不成你還指望他們能拋卻自身,去追求大道不成。世界上的人生下來就是三六九等,可是人心往往不安,一麵都想做人上人,口中卻念念有詞非要說什麽眾生平等。”


    “要我看,當一個人認清了自己的本性,接受了自己生來的身份和命運,意識到自己其實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小人物,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其實我們人就像是螞蟻。在我們人的視角裏,每一隻螞蟻都是一樣的,庸庸碌碌,終日奔忙;隻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分了太多三六九等,這麽下來,本來簡單的事情也就不簡單了。”


    “也許我們看起來一模一樣且卑微渺小的螞蟻,其實內部也像我們人一樣。螞蟻是人,人也是螞蟻。”


    王稟親切地看著趙明誠。他知道趙明誠此時被困在朝居之中,動彈不得。他想要做大事,可是時局環境不容許,所以他心裏是異常痛苦的,甚至自責。


    王稟認為趙明誠過分把國家的責任、民族的危亡都攬在自己肩膀上了。這樣活著,怎麽會不感到累呢。


    “我就一直覺得,我們每個人都和螞蟻一樣,渺小卻又自不量力。隻有當自己承認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並不重要,自己不過是滄海一粟,這樣才能安然處世。”


    王稟麵上帶著笑意,“我反正是覺得,我也不過是一個尋常人罷了。若是運氣好,以後可以做個大將軍,威風凜凜,迴來也好光宗耀祖。至於其他的,我隻能說莫要為惡,餘事皆可行。”


    趙明誠聽著,恍然有所悟。


    他知道王稟是在勸告自己。有時候最難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而是人自己無法麵對自己。


    做一個人群裏的異類,這需要莫大的勇氣。


    承認自己的身份很平凡,很普通,這確實是解決之道;可是對於趙明誠來說,即便承認了自己是個普通人,可有些事還得去做。


    穿越者這種身份,注定了趙明誠不可能去樂天安命。如果一個有知識有良知的人穿越到了過去的時空,明知道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即將遭受巨大的危機卻還無動於衷,那他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做到這個位置,想下去,或者想退,都已經是不能了。還有許多人要仰仗我給他們衣食俸祿,我若是說要這個時候忽然將想做清心寡欲的人、那恐怕無數人要跟著遭殃。”


    王稟見趙明誠心意如此堅定,說實話心裏也很感動。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是少年結識,曾經一起在西北共事,如今過了這麽久,見識了許多人許多事,發覺兩個人還是有話說,並且三觀契合,這是非常難得的。


    趙明誠請王稟過去樊樓喝酒。


    一路上遇見推車的老漢,天色昏黑,可是他的車床卻在黑夜裏反著光。


    王稟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是什麽車,我還以為是銀子做的。”


    “鐵車。”趙明誠輕輕道。“這是我們工部今年剛做出來的第一批鐵車,車床密度高,質地輕,耐久。比起木頭做的車,用途要多些。就是不耐腐蝕,一下雨,就會生鏽。”


    王稟瞪大眼睛,走上前欲去看那老伯的車。那老伯卻護在身前,“這是我新近賺錢營生的寶貝,可不能被你瞧了去。全汴京也不過五十輛車。”


    王稟聽了就剁腳,在西北軍中久了,一言不合就想著把這老漢提起來用拳頭問候一頓。


    趙明誠攔住,“別急,明日我帶你去我的作坊看看。”


    王稟這才放下那人。


    “奇了怪了,我就看看怎麽不行。”


    “如今我宋汴京城中,大家都重視工藝,喜愛工藝產品。你以為他是在推車出來走動嗎,實際上是出來炫寶來了。就像是文人得到了名家的畫作,金石家得到了珍貴的瓷器一般。所以他一麵炫耀拿出來走動,一麵又不肯讓人靠近去看。”


    “怎會這樣?你不是說你做這些東西是為了讓百姓用的嗎?”


    趙明誠昂首笑道,此時的他才有了當年十七歲時意氣風發的模樣,“產量低,物以稀為貴;等到生產個幾千輛、幾萬輛出來,到時候就不會再有人把這些鐵疙瘩當個金寶貝。”


    王稟摸摸後腦勺,“這麽珍貴的東西,你要弄出幾千輛、幾萬輛來,那得花多少礦石。”


    趙明誠沒有答話,心裏卻暗暗發誓想把西域寶地都搶迴來。


    王稟又問,“我聽說你的蒸汽機成功了?”


    “是嚐試運行中。等到鋼鐵質量過了關,技術穩定,以後就可以大批量製造鐵軌,也許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心目中的鐵路跨越州縣,直達西北邊庭。”


    大家夥六一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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