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家危(求打賞月票!)


    繼元三年秋。


    西北邊境頻頻出異動,異族複辟征兆頻現。原本攻下的寧化府等地,出現了黨項族人聚眾鬧事的情況。這打破了大宋耗費重資、重兵換來的短暫和平,朝廷不得已,這一迴動員廂軍四十萬,禁軍二十萬一起出動鎮壓,再次進擊騷擾邊境的流寇。


    十月,北方已經步入深秋,漫山遍野的紅花,黃葉,看著十分悅目,可是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冷颼颼的寒氣。


    趙明誠一麵啃著香蕉,一麵聽來自汴京的商旅說如今大宋的情況。


    “聽說大家為了這件事,又去大相國寺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呢,祈求國家安定。”


    “殘遼本沒有什麽實力,奈何收買了許多人在國中布置眼線。他們知道我們大宋的情況,我宋地大物博,陳大量兵馬在邊境耗費人力和輜重,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利。所以他們便瞅準機會,一旦發現我宋邊境撤軍而還,便趁機騷擾,他們有馬跑得快,我宋得到消息上報朝廷,等到大軍趕來,他們已經達到目的,早就逃之夭夭。”


    趙明誠說著,周圍喝茶的都跟著義憤填膺。


    “他奶奶的,這幫蠻夷,也就會這點下作手段。打不過就騷擾,要是我上陣前了,肯定一把火把這波人給燒光了。”


    在酒桌上,什麽話都敢出口。


    可是真要說去上戰場,除了少數熱血少年,剩下的多是為生計逼迫。不參軍就要死。


    趙明誠忽地想到,如果邊境遭騷擾,不知道遠在秦鳳路的那二位還好不好。劉韐、王稟,一想到他們,趙明誠心裏莫名癢癢。這要吃大魚,真的是非常考驗人的耐心。


    這商旅見趙明誠年紀輕輕的,談吐不凡,忍不住問,“這位官人,聽你口音是汴州人啊。”


    “我本家在青州,生在汴州,故而是汴州口音。”


    “唉,你該不會是少師家的官人吧?”


    “是我啊。”


    “哎呦,你這廝竟然跑來了汴州,你把陳先生家的兒子陳東誆騙去了山上落草為寇,勸才女不要成親,你到自己跑到這裏來逍遙。”


    趙明誠額間生起一道紋路,“你胡咧咧什麽呢?”


    這商人頓時兩眼眯成一條縫,他忽地大笑起來,“諸位快來看看,這就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他勸未出閣的少年不要成親,還勸書生上山落草為寇。”


    說罷這話,這商販便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駕馬車走人了。


    趙明誠則一個人坐在酒家裏場圃裏犯懵。直到眾人皆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趙明誠,可趙明誠是曆經了東西方思想同時洗禮的人,他唯恐自己不夠特立獨行。


    黑紅也是紅啊。


    他們低頭議論他們的,趙明誠旁若無人喝酒。李邦彥瞅著趙明誠,雖然他各種讓人心驚膽戰,但是這心態倒是獨一份的,有點像蘇東坡蘇學士了。


    等到他迴到家裏,遠遠就看見章纖雲坐在大堂裏,她生的皮膚白皙,甭管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那張臉總是白的反光。


    趙明誠看見,打了個趔趄想退出天井,從側門入廂房。


    “站住。”


    章纖雲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持家之道,這才二十剛出頭,手裏便提著一根雞毛撣子。


    李邦彥見了,心裏也壞笑,隨後趁機攆走家中其他人,自己也退下。


    趙明誠來到大堂裏,他坐下,卻見章纖雲今日不僅臉白的發光,而且臉上還有兩條淚痕。


    “娘子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章纖雲拍拍桌上,“自己看。”


    趙明誠定睛一看,“原來是家裏來信了。”待他急匆匆拆開讀完,又想起今日那商販的笑容,頓時明白了怎麽迴事。


    “還真是牆倒眾人推啊。”


    “推什麽?誰推你了?”


    趙明誠便把上午喝酒人家吐槽他的話說了一遍,“這是人家自己的決定,怎麽和我有關係呢。我什麽時候逼著陳東上山當賊寇了,我什麽時候逼著李清照不成親了。”


    章纖雲瞪大雙眼,“爹都被貶滁州了,而你居然還在意這些事情,你究竟都在想什麽?”


    “我爹一個寒士出身,背後沒有強大的世家支撐,本來少師的位置也輪不到我父親。隻是因為朝中權貴推搡,我父親被人利用而已。如今被貶黜在外,我一點也不奇怪,隻是擔心父親的身體。”


    “他老人家一直謹小慎微,在當朝五品以上的官員中,他本是唯一一個從來都沒有被貶經曆的人,如今年紀大了,卻又忽地跌落神壇,就怕是身體遭不住。”


    章纖雲還不知道是他祖翁命他父親及其黨羽彈劾的趙挺之,她還安撫趙明誠,“我已經給公公寫了一封信,你要不也寫點?”


    趙明誠搖搖頭,“我寫了我爹瞧見更生氣,他本來就希望我幫助他在朝中站穩腳跟,結果我一而再再而三讓他失望。”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麽樣,一旦我入朝,到時候我和我爹就成為活靶子。人微言輕的道理我怎麽不懂,別看我在人前風光,可我知道我手裏沒有足以與他們抗衡的權力,就算入朝了,頂多也是說些漂亮話,博當朝大人物一笑罷了。若要做事,根本沒機會。”


    “那你為什麽當時冒險去搜集江南那些州縣的官員罪證啊。”


    “我隻是,表個態罷了。欣賞我的人在暗地裏保護我,支持我的人暗中靠攏我,而那些和改革作對的幕後主使也浮出了水麵。”


    那些舊唐世家,宋朝皇室貴族,前朝勳貴遺留,吃民脂民膏還不夠,還要保證讓自己的子子孫孫都騎在天下人身上,世世代代蠶食剝削庶民。


    不過這話還是不跟章纖雲大小姐說了。


    “聽不懂。”


    “你別管了。總之我不會這麽倒黴,就此一蹶不振的。做大事,就是這麽大起大落。”


    “你這麽玩,我的心髒可受不了。”


    “想當初,宰執不也被外貶過麽。後來不還是迴到朝中做了宰執。”


    “那是因為我祖翁對先帝有恩,可是你呢,你非但不討好官家,還跑去得罪他。”


    趙明誠忍不住嘀咕,“有恩?沒有我,哪來今天的官家。”


    “你說什麽?”


    “我說父親這迴跌的好重啊。他沒有蘇學士那般的氣度,這一迴被貶滁州,對他而言可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我爹這一生,旁人瞧著不怎麽樣,可是我知道他這一生從寒士崛起,二十五歲高中進士第一等,何其風光。隨後曆經遊園詩會,被貴人相中擇為東床快婿。”


    “此後娶妻成家,隨後又在仕途上步步高升。從地方官做起,雖然晉升升的慢,可是從沒受過貶黜。修身、齊家、治國,儒生的理想都被他一一實現。做少師一年,也算是位極人臣了。”


    聽了這些話,章纖雲更是擔心,“這葉子年年經霜打,反而能保持久經不衰。可若是從來遭過霜凍,猛地入冬,怕是要……”


    經得章纖雲一番提醒,趙明誠猛地站起。趙挺之四十一歲又得一嫡子,從小也對他十分喜愛。不至於到了自己,不能給他養老送終?


    趙明誠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這個時候,趙隨安忽地冒出來,“官人,我怎麽聽人說相公出事了。”


    趙明誠看見趙隨安,頓時一塊石頭心裏落了地,“隨安,你去替我辦件要事吧。這件事,我托付旁的人不放心。”


    “官人有啥事就說罷。我生來就是給官人赴湯蹈火的。”


    趙明誠便摟著隨安去了後院,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


    “要我去滁州侍奉相公!”後院裏響起一大嗓門。


    “怎麽了,方才不是說要給我赴湯蹈火嗎?讓你去照看我父親,你這就不樂意了。”


    隨安沉默一忽兒,“相公被貶,怕是再難有迴京的機會。可官人此時也身在青州,沒有官家的命令,誰也不敢讓官人迴京啊。”


    “所以,我才讓你去。代我盡做兒子的孝道。我從沒料想到父親會有今日。”


    話說著,趙明誠忽地想起來,他父親極有可能是被章惇打壓下去了。上次調迴曾布、韓忠彥,本身就是找挺之受皇帝之意給章惇一點顏色好瞧。


    隨安其實並不想去照顧趙挺之,因為這意味著他要離開趙明誠很久的時間。他從七歲就跟著趙明誠,兩人之間的感情深厚,這要去照顧趙挺之,隨安稍微想想都知道這非得要個一年半載不可。


    “讓你去滁州,是代我盡孝。除了你,我也想不出還有其他人可以代我了。”


    趙隨安猶豫了一會兒,眼裏湧出些眼淚,“那我這一走,怕是三五年見不著官人了。”


    “我會想辦法將父親和你接迴來的。不會太久。”


    隨安並不相信,因為他覺得趙明誠自身都難保,如何救少師啊。


    “我去。”隨安又道,“官人別日子一久,把我忘了就成。”


    “想什麽呢?說了接你們迴來就接你們迴來。讓你去隻是安撫照看我父親,這是父親第一次在官場遭遇重創,你去了他心裏有個安慰。大哥、二哥、我都是鞭長莫及。”


    混官場對家人確實殘忍,所有被貶的朝臣,一般都是不允許家人隨行的。所以夫妻分別,父子分離。章惇就是因為自己被貶,以至於他的生父去世他都不能迴來吊喪,由此對蘇東坡等人生恨,性情大變。


    趙明誠想到這件事,也擔心同樣的事情落在自己和兩個哥哥身上。這麽看來,他根本不能再繼續待在青州了。他得想辦法迴去,還得做大官。


    這突然壓在頭頂的家族危機,迫使趙明誠忽地意識到輪到自己罩著家人了。


    獨善其身,很多時候是一種一廂情願的做法,除非一個人沒有七情六欲,否則怎麽可能不受世俗親情的羈絆。


    “我不會讓父親一直在滁州的。你此去好好安撫父親就是。”


    “我會像侍奉親生父親一樣侍奉相公的。官人放心。”


    隨安說罷,這就準備收拾包袱。


    趙明誠忽的又道,“等等,這一迴要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也不知道本地有沒有你喜歡的姑娘,如果有你告訴我我幫你提親,若是沒有,到時候我為你找個夫人。到時候你們夫婦二人同去,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隨安從沒想過成親,“官人的心意,我都明白。隻是一來我是個書僮,旁人嫁給我沒有什麽指望,也就不去害其他人了。二則我喜歡的姑娘,早就已經嫁人了,此生都難以再見。”


    趙隨安早在鳳翔的時候就喜歡上了當地姑娘,可惜人家早早嫁給別人了。而他終歸是要依附趙明誠的人,一直就把此事沉在心底。


    隨安摸著後腦勺,頗不好意思。


    “讓你成親,是為了讓你有個家,有人陪著你。滁州你我都沒去過,去了你難免心生孤寂。還是成家好。我親自為你挑,你看行不?”


    隨安又眯起眼,“我看小娘子身邊跟的秦麗就不錯,不知……”


    趙明誠點頭一笑,秦麗生的貌美,是誰都喜歡。這李邦彥成天就打那對姐妹花的主意,趙明誠不是不知道。


    趙明誠皺眉,隨即附耳道,“秦麗太漂亮了,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老婆。我給你選個踏實的。”


    隨安聞言,胸中頓時踏實許多,眼眶裏又閃著淚花。


    半月之內,趙明誠從青州本家選了個本分人家的姑娘,也姓趙,替趙隨安說媒,讓二人就此完成婚禮。又給了金銀細軟,打包在包袱裏,送二人南下去滁州。


    聽說趙隨安要走,李邦彥頓時高興了好幾天,興奮的睡不著覺。


    送他的時候,卻裝作依依不舍的模樣,引得趙隨安心中厭惡。


    趙隨安擔心自己走了,這個李邦彥在後頭搞事,自然對趙明誠說話,“官人,這個李浪子可不是什麽好人,我走了以後,官人凡事寧可托付大娘子小娘子,千萬別叫這小子管事。”


    “我都知道。”


    話說著,趙明誠從懷裏拿出一張紙偷偷塞給隨安。


    “上車走遠了再拆。”


    等到馬車走遠,隨安還在車上招手。


    誰都知道,這一走就是三五年不見。雖有家書,可是見不到麵,隻會更惹人生相思之情。


    隨安上了馬車,打開信封一看,一是他的賣身契,二則裏麵塞著些交子。


    隨安頓時知道趙明誠這是給他自由的意思,此番去不去滁州侍奉他父親全在隨安一念之間。


    隨安跳下馬車,見路上的人早已經走了。隻有兩邊大道上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的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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