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驚,急忙轉過頭去。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統領,右屯衛將軍王紹及。


    隻見他冷笑著說道:“真正害得你們兄弟挨了刀子,更被流放抄家的人,如今還過得好好的,你們卻整天隻想著跟這些一輩子都出不來頭的江都宮守軍找麻煩,這樣有用嗎?”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其中一個禁衛軍小心的問道:“將軍,你說——真正害我們的人,是誰?”


    王紹及瞥了他一眼。


    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參將符江立刻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其實就在事情鬧出之後的第一時間,將軍就已經去麵見陛下,請求懲治江都宮守軍,陛下原本也已經答應了。但是——”


    眾人一聽,急忙問道:“但是什麽?”


    “但是,有人勸阻了陛下。”


    “是誰?”


    王紹及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慢慢說道:“就是那位——被陛下藏在深宮,萬千寵愛的宇文家少夫人,商如意。”


    “……”


    “就是因為她,陛下沒有處置江都宮的那些守衛,反倒嚴懲了我們禁衛軍的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禁衛軍的人都皺起了眉頭。


    他們其實對這個女人並不太感興趣,雖然當初在雁門郡,皇帝當著所有人的麵抱著受傷的她一路迴到官衙的事讓大家很是興奮,更猥瑣的談論了一陣,可皇帝割了幾個人的舌頭之後,大家被殺雞儆了猴,都不敢再提起,時間一長,也就漸漸淡忘了。


    這一次,這個女人明明沒跟著南下,卻又突然出現在了江都宮,而且被皇帝“金屋藏嬌”放到了內宮中,大家又在嘴裏嚼起她來,但說的也不過就是些風月之事。


    可如今王紹及卻告訴眾人,是因為她,皇帝才下令懲治禁衛軍的。


    立刻有人怒道:“媽的,那個女人算什麽東西,竟然敢在皇上麵前胡言亂語,害得我們的兄弟被砍頭,還被抄家流放。”


    “她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宇文家的人本來就跟我們不合。”


    “沒錯,宇文家的人平時給我們找的麻煩還少嗎?”


    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怒罵,王紹及和符江對視了一眼,符江又說道:“不僅如此,我們巡邏的時候還看到,那位少夫人跟江都宮守軍的副統領見麵,兩個人偷偷摸摸不知道說了什麽,看上去,也相熟得很。”


    一聽這話,眾人都更怒了。


    “所以,她是故意偏袒江都宮守軍!”


    “有她這樣的女人在皇上身邊,我們這些禁衛軍的人日子還能安嗎?”


    ……


    眼看著眾人的火氣越來越大,都對著商如意罵罵咧咧,王紹及冷冷一笑轉身走了。


    趁著夜色,他迴到了自己的住所,正要迴房休息的時候,卻一眼瞥見旁邊的書房裏還亮著燈,想了想,便推門走了進去。


    這個書房他不常來,也不太習慣房中濃重的油墨味道,因為他從小就不喜歡念書,可是,就像是為了彌補他這個輕薄的毛病似得,他的身邊卻有一個人自幼酷愛讀書,幾乎是在書本子裏泡大的。


    此刻,聽到他推門的聲音,坐在燭台前捧著一本書看的人慢慢抬起頭來。


    閃耀的燭火照亮了一張與王紹及極為相似的臉,同樣的高顴骨,吊梢眼,但整個人比王紹及看上去更有書卷氣,又因為神態憔悴的關係,給人的感覺似乎溫和無害,讓人很容易信任。


    他,就是王紹及的兄弟,秘書省少監——王紹裘。


    雖然兩人一母同胞,感情也不錯,可王紹裘自幼體弱多病,相比起在軍中混了幾年就拿下軍功,順利升任大將軍,並且成為皇帝親信的兄長,他的仕途就顯得十分坎坷,因為身體孱弱無法在軍中效力,之前在禮部做過幾年,用因病沐休,直到前陣子身體好轉,才進了秘書省,此迴能順利跟著皇帝南下。


    他說道:“兄長,你迴來了。”


    一看到他,王紹及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走過來說道:“你的辦法倒是有用。”


    “哦?”


    王紹裘原本打算繼續低頭看書,聽到這話,又從書本裏抬起頭來,隻見王紹及興奮的說道:“我隻跟手下的人提了幾句,現在,他們一腔怒火都往那個商如意身上去了。”


    “……”


    “哼,這個賤人,之前就數次讓我難堪,這一迴,我可不能再讓她那麽耀武揚威下去。”


    “……”


    “趁著宇文曄不在,我一定要讓她好看!”


    王紹裘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低下頭去,道:“兄長,如果你的眼睛裏隻能看到一個女人,如果你想方設法,隻想著去跟一個女人計較,那你的路可不會長遠。”


    王紹及一聽這話就皺起了眉頭:“什麽意思?”


    王紹裘沉默了一下,將書合上慢慢放下,然後抬頭看向他:“我讓兄長去挑起禁衛軍的不滿,並不是為了隻讓他們去對付那個商如意。這個女人不過是個小卒子,死活除了能讓兄長你開心一下,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


    王紹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是為了對付商如意,那你——你還要對付誰?”


    王紹裘抬頭看著他,那雙細長的吊梢眼中閃著一點冷光。


    王紹及的心裏隱隱騰起了一點不安,雖然他在世人口中有輕薄公子之稱,平時也喜歡橫行霸道欺壓良善,甚至在朝廷陷害忠良,可他的惡行也僅止於此;說起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兄弟看上去病弱無害,可心裏的主意比誰都大,甚至,比起自己,他的心思更甚,手段更毒。


    隻是,他的手上,從來不見血罷了。


    如今聽到他的這番話,王紹及隱隱覺得,他讓自己說那些話去激怒手下的人,好像目的並不簡單。


    於是,他又問道:“你到底還要做什麽?”


    “……”


    王紹裘沒有立刻迴答他,而是沉默著看了他許久,然後問道:“兄長,你想一直待在江都嗎?”


    王紹及立刻道:“當然不。”


    “……”


    “我們的家族是在北方,之前從大興城移到東都,已經傷了些筋骨,這一次到南方來,本就人生地不熟的,若一直待在這裏,那更是傷筋動骨,我們更成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了!”


    “……”


    “況且,南方那些士紳一直就像跟我們爭權,可不能讓他們如願。”


    “我再問兄長,你不想留在江都,但你覺得,陛下是怎麽想的?”


    “陛下?”


    提起這個,王紹及的臉色又是一沉:“他現在每天就是躲在內宮喝酒舞劍,還跟那個賤女人搞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哪裏還會想著再迴北方。”


    “那,兄長敢去勸諫陛下迴東都嗎?”


    “之前的紀納言,還有禮部那幾個,殺的殺,貶的貶,誰還敢去?”


    王紹裘點點頭:“這就對了。”


    王紹及一愣:“什麽對了。”


    王紹裘道:“勸,勸不動;留,不能留,那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該做的是什麽,兄長還不明白嗎?”


    “……”


    “兄長,亂世之中兵馬最為寶貴,不僅僅是因為兵馬可以在戰亂中保護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一些關鍵的時刻,手中有兵馬,可以成事。”


    王紹及呆呆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頓時明白過來。


    “你,你想——”


    王紹及又驚又嚇,整個人都差一點跳起來,後麵的話更是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說,硬生生的被他咽了迴去,一臉驚恐的表情看著王紹裘。


    他一隻手指著王紹裘,指尖直抖,喉嚨梗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你好大的膽子!”


    就在這時,王紹裘突然道:“誰?”


    王紹及又嚇了一跳,急忙順著他的目光往身後看去,才發現自己剛剛進來的時候沒有關上門,門外一個窈窕的身影一閃,慢慢的走了進來。


    隻見這美人一身綠裙,蓮步姍姍,雖然隻是走了幾步路,楊柳腰卻擺得動人心魄,更有一陣沁人心脾的體香隨風飄來,王紹及雖然剛剛才被嚇出一身冷汗,而一看到她,卻又有些神魂顛倒。


    這美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侍妾——綠綃。


    隻見這位千嬌百媚的美人慢慢從外麵走了進來,微笑著說道:“二公子好耳力,我才剛來,你就聽到了。”


    王紹裘皺起眉頭:“你來幹什麽?”


    綠綃笑著看了他一眼,又對著一旁的王紹及瞥了一眼,噘嘴委屈的道:“妾是在房中等公子,等到剛剛,好不容易聽見公子的腳步聲,卻不肯迴屋。我還以為,是哪兒來的狐狸精把公子迷走了,幸好過來一看,是二公子。”


    王紹裘不太會應付女人,隻皺著眉頭不再說話。


    而王紹及一見到她,已經全身發熱,也顧不上再跟自家兄弟多說什麽,迎上前去就將她攬入懷中,兩人調笑了一番,他迴頭道:“有事明天再說吧,我先忙去了。”


    說完,帶著綠綃迴了房。


    不一會兒,夜色中就傳來了一些不堪而入耳的聲音。


    王紹裘坐在書房中,靜靜的看著手中的書,但直到深夜,都沒有再翻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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