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的七月底,郭白氏把郭家裏裏外外都打掃的幹幹淨淨,


    她要迎接帶著剛滿月的孫子,還有迴來省親的郭治遠和周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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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修安稀罕完孫子,就去縣上開會了。


    郭白氏指著神龕上紅綢蓋著的合影像,告誡郭治遠說:‘


    “你爹自從被衙門攝了魂,就接連被官府派差,忙的都顧不上家裏收秋了。


    你們以後可千萬別被攝了魂!”


    郭治遠差點笑岔了氣。


    他說要是照一次像就攝一次魂,他的七魂六魄早就被攝走完了!


    郭白氏強硬的說:“你的七魂六魄早就被擠出三界了,哪還是小時候的治遠?”


    郭治遠聽完郭白氏的訓斥,把本打算留在家裏做念想的兒子滿月照,又悄悄放迴了口袋。


    郭修安開會迴來,郭治遠便問郭修安,“攝魂”一事的前因後果。


    郭修安先把楊勉之先推薦他做谘議,後去縣城開會的事情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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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修安說縣裏搞“新政”,主要是在鄉村推行“自治”;


    伏陽縣除了縣城和十家鎮外,按照東南西北分成了四鄉,


    鄉下設裏,裏下設甲,鄉有鄉董,裏有村正,甲有甲長,


    任命的都是村寨的族長和有名望的人。


    他這個谘議員,也被任命為東鄉的鄉董,


    最近帶著幾十個村正正忙著丈量田產、充實賦冊。


    郭治遠問鄉董在哪裏公幹,費用從哪裏來。


    郭修安說都是為老百姓辦事,不要啥費用。


    現在公幹的地點臨時設在祠堂,縣衙說要在三家營建個新式的小學校,


    等學校建好了,他這個鄉董就在祠堂的私塾裏公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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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治遠問:“你這大小也算當官了,那我大伯的遺訓……咋說?”


    郭修安歎口氣說:


    “這事我問過你嶽父了,


    他說自古皇權不下縣,我這個鄉董不算有功名的官爺,


    一沒俸祿二沒實權,權當為老百姓辦點實事吧!”


    郭治遠說:“怎麽說鄉董也是縣衙正式任命的,


    你就算沒品級也是官老爺,隻是你不願承認罷了!”


    郭修安反問兒子:“是不是因為你大伯的遺訓,你沒去投軍做官爺有點後悔?”


    郭治遠搖搖頭說:


    “我的性子不適合帶兵,有啥好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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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省城參加過準備立憲的會,覺得朝廷的“立憲”和下邊的‘自治’,


    完全是換湯不換藥的老一套,朝廷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還不如把營裏的民約五條搞下去實在!”


    郭修安瞪了兒子一眼說:


    “你娃兒現在翅膀硬了,敢以下犯上亂議新政了!


    你去年在營裏搞的新政好是好,但既不能當吃喝,也不能抵扣皇糧國稅,


    老百姓眼下都快沒飯吃了,哪有閑功夫搞衛生?”


    郭治遠本想把最新收集的,提高田地糧產的方子,詳細給郭修安講講的。


    但聽說三家營連《民約五條》,都已經成了一句空話,便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顧微塵也特意從鎮上趕來看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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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治遠問周世平最近可好。


    顧微塵說周世平這半年忙於進山剿匪平亂,很少迴來。


    等他忙完了軍務,肯定會來看外孫的。


    郭治遠在三家營平靜的省親生活,被來自省城的一份緊急公函打破了。


    公函是陸小學監謝步瞻派人送來的,內容是鄂省新式學堂總辦,


    邀請豫省教育界組團赴武昌參訪交流,鄂省陸軍中學堂點名要郭治遠前去。


    謝步瞻要郭治遠接到信函後盡快迴省城,以免誤了參訪行程。


    郭治遠應了差事,迴函打發走了來人,轉頭就為了難。


    周婉玉卻喜笑顏開:“正好哇!


    我一個人也侍弄不了這麽小的娃娃,幹脆就在家裏住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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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忙完了公差,再迴來接我們不遲!”


    郭治遠第二天就迴了省城。


    他在省城逗留了兩天,便隨參訪團奔赴武昌。


    參訪團除了省立大學的師生,陸小的教習,


    省城簡易師範的老師,還有中原公學的教務長餘從睿。


    郭治遠把改名餘從睿的餘複業,拉到一邊悄悄問:


    “我們明修棧道,你們又要暗度陳倉?”


    餘複業不置可否的說:


    “治遠兄,參訪團裏沒有你們和我們,隻有咱們!”


    然後又悄悄的說:“武昌不是咱的地盤,這次我真是去參訪,不是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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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省參訪團一行十餘人,乘火車到了漢口,


    便由對接學校或社團根據參訪計劃,分別迎接帶迴交流。


    點名要郭治遠參訪交流的,是武昌陸中教習長劉望楚,


    也是郭治遠在東洋留學時,速成班的同學。


    劉望楚想把郭治遠挖來鄂省陸中,便趁機點名要他參訪。


    郭治遠到了陸中,由劉望楚陪著給學生們上了一堂實訓課,


    又給陸中的教習們上一堂教學示範課。


    郭治遠說他一個小學教習,給中學的教習上課是班門弄斧。


    劉望楚說:“你堂堂東洋士官學校的高材生,不入軍旅是屈才,做小學教習更是埋才!


    現在看到你,我終於明白豫省新軍,編練十年都不成的真正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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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治遠開玩笑的說:“豫省練不成新軍全怪我嘮?”


    當武昌起義的槍聲打響的時候,郭治遠正在陸中收拾行裝


    ——參訪團原定十月十一日返迴豫省。


    在武昌城徹夜的槍聲中,陸中一波又一波的學生,打開學校的槍械室,


    他們拿上武器跟著槍聲,都參加革命去了。


    劉望楚帶著郭治遠等人,在外麵的槍聲中,在地下掩體裏待到了天明。


    一早去打探消息的教習迴來說,


    反叛的新軍已經攻下了總督府,占領了武昌城,滿大街都是荷槍實彈的新軍士兵。


    總督和各衙門的官員早就隱遁難尋,漢口和漢陽目前情況不明。


    劉望楚滿臉歉意的對郭致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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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遠兄,我實在是不該在這個時候邀請你來參訪,


    參訪團暫時肯定是迴不去了,隻能等事態明朗再說!”


    郭致遠問劉望楚:“你也是革命黨吧?”


    劉望楚聳聳肩說:“革命黨昨晚都去圍攻總督府了,


    我如果也是革命黨,怎麽會一整夜都躲在地下室裏?”


    郭治遠也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唐突。


    他笑道:“學生們都去參加革命了,你這個教習長還穩坐釣魚台?”


    劉望楚說:“現在武昌城隻剩下斷頭台了,哪裏還有釣魚台!


    如果不是正好在城裏,說破天我都不會相信,革命黨真的能拿下了武昌城。


    治遠兄,你對這事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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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治遠說:“我這幾年就像一條被時局的巨浪打懵的魚,一直被這股洪流裹挾著……”


    劉望楚認真的說:“你本是條氣貫長虹的大鵬鳥,早該去引領時局才對


    !在這樣的機會麵前,隻要你能乘勢屹立潮頭,脫穎而出是遲早的事!”


    劉望楚的話像一記重拳,直擊郭治遠的內心。


    郭治遠一直推崇的,是東洋自上而下的維新改良,


    而非革命黨摧枯拉朽的暴力革命。


    東洋維新政府的改良決心之大,


    民眾精神改觀之迅速,


    軍人訓練之刻苦、精神之決絕,都讓他震撼不已。


    他覺得維新改良同樣適用於大清,隻要朝廷能夠堅定的支持開啟民智、革新教育、興辦實業、編練新軍的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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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晚有一天也能像東洋一樣,實現民富國強的目標。


    而革命黨提出的“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口號,


    也隻能是令人一時熱血沸騰的口號罷了。


    民國是什麽?


    怎麽去建設民眾的國家?


    國人沒有人說的清,革命黨更沒有人願意去深究。


    當餘中華鼓動他加入革命黨的時候,他覺得革命黨如同腳踩棉花團的泥菩薩,


    根本拿不出具體的方案,去實現強國救民!


    與其終日誇誇其談治國平天下,不如先埋頭讀書修身齊家!


    革命黨人一夜之間拿下武昌城,突然的像劉望楚這樣的觀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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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覺得革命的勝利,竟然可以這樣輕而易舉。


    郭治遠對劉望楚說:


    “全則必缺,極則必反!


    革命黨拿下武昌,就是把天捅破了!


    估計現在連起事的新軍,都不知道要先找哪塊雲彩遮遮雨!


    而總督大人大意失省府,翻過身來也不會善罷甘休!


    事情才剛剛開始……”


    劉望楚不好說郭治遠太過悲觀,他隻能淡淡地說:


    “那咱們就觀其變吧!”


    臨近中午,劉望楚對郭治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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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上了這捅破天的事情,所有城裏的人都無法置身事外了!


    我剛剛接到通知,要馬上去谘議局報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學生都去革命了,我這個教習長如果不去,學生們迴頭就會先革了我的命!”


    “治遠兄,你要不就跟我一起去吧!


    順應潮流,總比一直被洪流裹挾要好的多!”劉望楚勸郭治遠。


    郭治遠不置可否。


    劉望楚接著說:“那我就對不住治遠兄了!


    陸中也不是一片淨土,如果將來你在武昌城有困難,隨時去谘議局找我吧!”


    兩天後,一身戎裝的餘複業一見到郭治遠,就激動的抱著他又蹦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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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勝利了,革命真的勝利了!


    革命軍已經拿下漢口和漢陽!


    革命成功了!”


    郭治遠問:“你也參加起義了?我們還要不要迴豫省了?”


    餘複業兩眼放光:“你提醒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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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要迴豫省!


    而且要盡快迴去!


    我們要學武昌的革命會社,發動省城的新軍起義,拿下省城!”


    餘複業要郭治遠馬上跟他走,一起參加武昌革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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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致遠搖搖頭說:“我隻會教書,不會造反!”


    其他兩位教習也說,他們是隻會紙上談兵,並無實戰經驗糊裱匠。


    餘複業不滿的說:“不會可以學啊,誰也不是天生就會造反的!


    現在的武昌城裏,隻有革命黨和革命對象!


    你們不去革命,早晚就是革命的對象!”


    陸中看來是呆不下去了。


    第二天,郭治遠和兩個教習就去了中原會館暫避。


    跟十家鎮的山西會館一樣,中原會館也是豫籍商人,在武昌城裏建的同鄉商業會館。


    旅居武昌、漢口和漢陽三鎮的豫籍人,隻要遇到難處,都可以去中原會館求助。


    當郭治遠來到中原會館的時候,會館的廳堂裏,早已擠滿了來樞難的同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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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館的當家人錢事首,讓人把熱飯熱菜端上來,然後拱手對郭治遠說:


    “鄙人也是十家鎮人,和郭軍爺您是實實在在、近的不能再近的同鄉!


    如果是平時,咱這會館安置個百兒把幾十口人,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這會兒(現在)實在是對不住您,真的沒有屋子給三位歇兒(休息)了。


    這濕冷的天兒,黑兒了(晚上)連房簷兒下,


    窟蜷兒(蜷縮)的都是咱豫省人(咱豫省人)!”


    中原會館待不下,郭治遠隻好去谘儀局投奔了劉望楚。


    郭治遠前腳剛跨出會館的門,餘複業後腳就進了中原會館。


    因錢事首和餘久堂是老朋友的關係,餘複業一到武昌就住進了中原會館。


    錢首事小心翼翼的向餘複業探問外麵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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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複業說革命軍最近正在整編,準備開往漢口前線,跟北洋軍決一死戰。


    他已經被委以重任,現在新軍招募處招兵。


    餘複業告訴錢首事,如果有名叫郭治遠的豫省人,


    或者姓郭的伏陽人來會館,一定要先穩住他,然後立馬通知他。


    原來餘複業為了盡快站穩腳跟,一到募兵處就把郭治遠說的天花亂墜,


    並信誓旦旦的說,他一定能把郭治遠這個“千裏馬”,給招進革命軍。


    當餘複業馬不停蹄再找到陸中時,才發現郭治遠已經不知去向了。


    剛剛誇下海口就食言,餘複業擔心募兵長官責備,隻好暫迴中原會館想辦法。


    錢事首剛剛打發走的郭治遠,而餘複業就著急忙慌的來尋找,錢事首自然也不敢實情相告;


    他心裏隻盼著郭治遠找不到落腳地,然後再迴會館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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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治遠找到劉望楚後,便拿著劉望楚寫的介紹信,到新兵集訓處訓練新兵去了。


    其實新軍招募處和集訓處就一牆之隔,隻是亂哄哄的局勢,


    讓餘複業和郭治遠一直沒有碰上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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