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趙安拜見陛下……”


    “將軍請起。”趙昰兩步走過去,扶住了趙安。


    此時已經臘月中旬,距離釣魚城覆沒已經小半年。


    實際上,從荊湖路元軍突然增多,樞密院已經分析出釣魚城丟了,隻是不知道細節而已。


    上個月,趙安進入江西,立刻被送到了副總管府,文天祥把詳情通報了中樞。


    修養了一個月,趙安大體恢複,便來了臨安。


    二十信使,隻有他一個人到達,餘者皆歿於道。


    趙氏扶著趙安,道:“四川軍民未負趙氏,釣魚城上下未負趙氏,趙氏但存一日,豈敢負天下百姓哉?”


    “陛下,臣,臣……”趙安泣不成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釣魚城屯軍八千,隻有一個活口,實在是慘烈至極。


    “卿當化悲痛為力量,為釣魚城、為合川、為四川軍民報仇雪恨!”趙昰說道。


    “陛下放心,臣與韃虜不共戴天,此生隻為殺韃賊而活。”趙安咬牙切齒地說道。


    趙昰說道:“卿先入樞密院了解軍情,同時兼任上四軍都教頭遴選一部親衛軍官,待年後領軍北上,匯攻揚州。”


    趙安應下,又求皇帝追封張鈺等人。


    這是應有之意。


    張鈺追封釣魚城郡王,隻是其家人隨著釣魚城崩塌,全部葬身亂石中,隻能入英靈殿由朝廷祭奠,其下各人都有追封。


    名單很長,都是根據趙安提供的細節情報擬定的。


    若是沒有趙安,誰能想到張萬會投降呢?他可是張鈺堂兄弟!


    至於趙安本人,得封閬中侯。


    這可不是冒死送信能得到的爵位,而是因為趙安本人的戰功同樣出色。


    開慶元年,趙安入伍,隨王堅守釣魚城,親眼目睹了蒙哥被打傷。


    鹹淳二年十一月,張玨派敢死壯士收複大良平山城、虎相山城,三年四月,蒙古出兵數萬破重慶防線,取道出合州城下,張玨在款龍溪將船碇泊在江中,截斷江麵建成水城,元軍不得寸進,期間趙安都有參與並且表現不俗。


    臨安城破時,張玨為救重慶,派趙安襲擊元軍的征南都元帥府所在地青居城(南充),活捉元朝安撫劉才、參議馬嵩而返,有效地達成了聲東擊西的目的,其後又救瀘州,功勞卓著。


    論功行賞,伯爵妥妥滴,侯爵差一點,但是皇帝把對釣魚城的感情加到了趙安身上,提了一級。


    其實皇帝不知道,曆史上的趙安做了降將。


    但是可以理解。


    國家已經滅亡,而且兩年大旱,重慶人相食,實在是沒法守,包括釣魚城主將王立,都是在窮途末路之下投降的,半點不欠姓趙的。


    趙安沒有對自己的爵位感到高興,立刻去樞密院熟悉軍情。


    張世傑親自領兵,從七月打到臘月,隻反推到了揚州城下而沒能拿下揚州。


    大家都在挖溝,打仗隻能拚命,實在是沒有快進的餘地。


    醴陵方麵,元軍用宋軍的戰法持續進攻,付出了慘重傷亡卻沒有任何成果。


    安慶方麵,元軍同樣在拚命,不過侵略者的意誌到底是差了點意思,沒能突破外圍各山寨。


    拚命加內應,貴陽軍和郴州以及衡州的茶陵、安仁、耒陽三縣入手。


    這四路都是血戰連連,宋軍死傷四萬雨,元軍死傷六萬餘,都是精疲力竭。


    “目下朝廷有兵四十萬,皆是能死戰之輩,反觀元虜,其士氣已墜,隻要一個突破口,立刻就是一潰千裏之局。


    彼時,收複兩湖兩淮將不費吹灰之力。”新任樞密使陸秀夫親自為趙安講解了形勢。


    “如此,何不一鼓作氣進兵?”趙安問道。


    “相持階段,比的是耐心。”陸秀夫看著趙安,又道:“陛下讓你來樞密院,除了了解軍情,便是沉澱心情。


    以閬中侯如今狀態,定然是無法領軍的,陛下睿智天成,你不能冷靜,隻怕難以上陣。”


    趙安問道:“以樞相之見,我當如何?”


    為將首在冷靜,如今的趙安滿肚子火,確實是不能帶兵的。


    陸秀夫建議道:“若是閬中侯有暇,不如給上四軍授課。”


    趙安說道:“其實我識字不多,如何能夠授課?”


    “授課,又不是啟蒙識字,閬中侯久經沙場,隻把帶兵經驗傳授便是,最重要的是,釣魚城為何能夠堅持那麽久?”


    陸秀夫的一席話,引發了趙安的思考。


    釣魚城為什麽能守那麽久?憑的是地勢險要還是一腔忠義?


    “閬中侯仔細思量,可口述,由親衛代筆記錄,釣魚城抗敵三十五載,可歌可泣,當流傳於世。”陸秀夫喚來謝先文,讓他跟隨趙安左右。


    栽培之意如此明顯,謝先文當然同意。


    隻是釣魚城為什麽能守那麽久,趙安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


    釣魚城確實地勢險要,但是四川那麽多山城哪個不夠險要?為什麽都沒有能夠堅持到最後?


    若論主將出色,確實,不論王堅還是張鈺,都能緊密團結將士,特別是張鈺,吸納少數民族的人,並且轉化為至親兄弟一般的存在,人人效死。


    但是這並不能持久,因為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釣魚城出身的將領有不少投降的。


    若說忠,其實趙氏並不值得底層軍兵效忠。看書溂


    提出並構建釣魚城的餘玠收到理宗金牌,並有密令召其還朝,餘玠知有變故,憤懣成疾而暴卒,


    死後,理宗下詔查抄其家財,之後又稱他鎮撫四川無方,勞軍困民,命其家運錢“犒師振民”,後又削去餘玠資政殿學士等一切官職,並迫害其家屬和親信。


    釣魚城第一任守將王堅遭賈似道排斥而改任和州知州兼管內安使,次年鬱憤而卒。


    這樣的情況下,大家真沒道理為了宋庭賣命。


    不得不提的是,元軍反複入侵,四川十室九空,人人都有深仇大恨,但是仇恨同樣不持久,否則楊文安就該在宋而不該在元。


    若論元庭暴虐,這個當然是沒錯的,問題是不在其治下,怎麽知道其暴虐呢?


    晚上,當陸秀夫給皇帝上課前說到了這個話題。


    “臣思之,釣魚城堅持三十五載,各種因由皆有,仍不足以解釋,實在困惑。”陸秀夫說道。


    趙昰想了許久,道:“或許這便是民族意識和民族氣節罷。


    忽必烈自詡漢統,卻終究不改蠻夷之本質,煌煌華夏,豈能居於蠻族之下?


    釣魚城之壯烈,當令天下知之,再說民族意識與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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