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劉師勇止住咳嗽,不著痕跡地把捂嘴的手收到背後,在衣裳上擦了擦。


    他在主座,後方無人,大家都看不到他留下的血跡。


    忍著肺部的不適,劉師勇繼續說道:“南新鎮已下,臨安門戶洞開,諸位能死戰否?”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於文罡說道:“固我沉屙,敵亦病重,自當趁勢進取,以報國恩。


    且臨安百姓無醫無藥,此時進軍,正是救民於水火,應者必眾。”


    “不可。”朱煥說道:“一萬四千軍,病歿者三千,病者五千,如今又經曆血戰,可用者千餘而已,固守南新尚且不足,何言進取?


    即便韃虜無力再戰,我等克複臨安,然我軍本就缺醫少藥,千千百姓如何救治?若是棄之不顧,百姓必然怨懟,陛下可能還都?”


    “朝廷已在籌備醫藥,遲早能夠惠及臨安百姓,彼時人心盡複,豈不固若金湯?”於文罡說道。


    “緩不濟急,為之奈何?”朱煥說道:“與其使百姓怨朝廷,不如使其恨韃虜。”


    於文罡說道:“不至於此,隻要我等傾力,百姓自當看在眼裏。


    且目下各地百姓已按耐不住,正當發動百姓共擊韃虜。”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元庭的浙東總管府拘禁了所有郎中,並且控製了所有藥材,給醫藥的次序依次是官員、蒙古、色目、北地軍民、南兵、百姓。


    基本上,百姓隻能躲在家裏聽天由命。


    不是說想躲就能躲的,比如南新鎮,百姓早就被趕了出去,至於其他地方,鄉村尚好,城池裏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活下去最低需要前兩樣。


    而元軍為了防止傳染,禁止百姓出門,大戶人家可以堅持,小門小戶熬不住隻有去死。


    病死餓死殺死都是死,臨安府各城如同沸騰的油盆,就差一顆火星。


    朱煥冷笑著說道:“指望百姓奮起擊虜,何異於緣木求魚也。”


    左右二大將爭執不下,劉師勇隻能說道:“且放下…咳…噗…”


    咳嗽剛起,一口鮮血噴出,仰天便倒。


    “總管。”兩人大驚扶住,見劉師勇麵如金紙氣若遊絲,立刻召喚軍醫來看。


    此時,帖木兒已經迴到了臨安城。


    作為伯顏嫡係之一,帖木兒自然是支持張弘範工作的,因此第一時間去見。


    張弘範病的不輕,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今日稍稍恢複,又聽帖木兒來訪,立刻請來相見。


    剛敘了禮,就有親衛進來,告知其臨平鎮被偷了。


    張弘範感慨道:“南新、臨平二鎮丟失,宋軍可長驅直入也!”


    帖木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他還在想怎麽說南新鎮丟失的事,張弘範已經猜到了。


    帖木兒組織了下措辭,說道:“赤壁之戰前,魏國勢大,然連年征戰,士卒疲弊,南下後又發瘟疫,因此大敗而迴,吳蜀得立。


    以魏國之強,若做好萬全準備而後南下,即便錯失劉表新喪之良機,吳蜀豈有據守之可能?


    元帥,不若暫且放棄東南,等來年瘟疫消散,朝廷又調撥了天雷,再戰不遲。


    若此時不退,隻怕大元十萬精銳皆葬送於此,日後宋國做大,定然難以攻滅,三國故事重演,如何向大汗交代?”


    張弘範並不想退,又不好太過責備帖木兒,隻得說道:“陛下詔令未降,不戰而走,如何交代?”


    “非是我等不敢戰,實在不能戰。”帖木兒說道:“如今瘟疫橫行,病死者十之一二,餘者無不惶恐,如何能戰?”


    “宋軍戰得,大元勇士戰不得?”張弘範忍著怒火說道:“劉楊二蠻子親自領兵上陣,爾為蒙古勇士,偏偏要逃?”


    “我……”帖木兒麵紅耳赤,不知道怎麽解釋。


    本來就沒幾分口才,剛才的發揮都是特意做的功課,此時被張弘範逼問,立刻就麻了爪子。


    “元帥!”又有親衛奔進來,叫道:“副元帥領本部人馬出了城。”


    “豎子焉敢如此!”張弘範大怒著起身,叫道:“來人,隨我前往攔截。”


    想都不用想,阿裏別肯定是要跑路。


    果然,到了到了城門口,隻見幾百輛車綿延出去,看車轍深深,顯然是裝滿了財貨,至於其中幾分孝敬忽必烈幾分屬於自己,隻有阿裏別知道。


    “副元帥!”張弘範打馬攔在阿裏別馬車前,喝問道:“棄城而走,該當何罪?”


    “元帥身懷瘟疫,莫要照麵。”阿裏別並未露麵,隻隔著車廂說話,第一句就把張弘範氣了個半死。


    “本帥非是棄城,而是押解財貨進京,此乃大汗親許之事,何罪之有?”


    張弘範喝問道:“爾過大江,若壞了淮揚軍,罪責難逃,若把瘟疫帶去北地,須得連累九族!”


    “不勞操心。”阿裏別淡淡地說道:“元帥尚未痊愈,不宜吹風,速速迴去,免得臨安無人主持大局。”


    說服不了阿裏別,也沒辦法強製攔截,張弘範看向其他人,問道:“爾等要負陛下乎?”


    撒裏蠻、塔出等一幹蒙將直直地迴視,一副你能拿我怎麽辦的表情,漢將主要是降將,都側頭避開了。


    張弘範悲從中來,忍不住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讓人不忍直視。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張弘範剛要說話,隻覺得腥甜湧上,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當即栽下馬來。


    左右大驚,立刻抱起,策馬迴城看醫生去了。


    “繼續啟程。”阿裏別淡淡地說道。


    從頭至尾,他都躲在車裏,根本沒有露麵,


    事實上,自從瘟疫發生,阿裏別就躲了起來,因此並未被感染。


    不過瘟疫不但未曾消散,反而越演越烈,他不敢留在臨安,要往北去。


    大體上,越往北越弱,大江北岸未受瘟疫侵擾,最是安全。


    阿裏別的打算是到鎮江駐紮,如果情況不妙,就隻身上金山,渡江是絕對不敢的。


    真要把阿術的大軍給感染了,忽必烈必然扒了他的皮,要是把瘟疫帶迴大都……嗬嗬。仟千仦哾


    聽說張弘範病情再次加重,各方守將紛紛快馬而迴。


    隻是張弘範昏迷不醒,眾人都是彷徨,商議半晌,還是決定拋棄臨安,往鎮江府去。


    消息傳到江邊,都領水軍的張榮實沉默半晌,下令放火把兩艘五牙大艦給點了。


    “將軍不可啊。”劉傑含淚勸道:“此等利器,焚之一炬容易,再建沒有三五年卻不可能,三思啊。”


    “水將之殤,莫過於此也!”張榮實也是悲歎不止。


    江河之上所向無敵,張榮實真不想放棄,但是別的船不論是走運河還是入海,都可以北返,五牙大艦卻不行。


    這船重心高,入海遭遇大浪必然傾覆,吃水又深,運河不足以通行,所以宋庭隻建了兩艘,並且沒有送到大江前線。


    如今元軍決議北返,當然不能把兩艘大殺器留給宋軍,又沒有時間拆除,隻能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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