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張二,本是嵊縣張家村人,五間房,六口人,有田二十畝,世代務農,雖然辛苦,卻也安穩。


    沒想到,沒想到……”張二忽然抱頭痛哭。


    看他慟哭,諸多少年都是心有戚戚,想去安慰,又礙於皇帝在這裏,不好輕動。


    看他似乎哭的停不下來,趙昰說道:“張都頭,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當振作,殺韃狗以報仇雪恨!”


    “老漢失態,官家恕罪。”張二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道:“那天是四月初三,正好閑來無事,我便帶大郎與二丫去林子裏掏鳥窩,兩孩子爹去田裏除草,婆娘與兒媳在家織布。


    到了竹林裏,大郎瘋跑,二丫卻是乖巧,幫著我拿竹簍……”


    說到這裏,張二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又停了下來,顯然是陷入了美好的迴憶裏。


    眾人不敢打擾,安靜地等著。


    忽然,張二又開始流淚,說道:“待到中午,鳥窩沒掏一個,老漢要帶他倆迴去,卻見一隊韃兵進了村子。


    老漢驚懼,護著孫兒孫女躲在林中不敢出去,等了好大一陣,村子裏起了大火……待韃兵走遠,我急忙迴村,那還有家啊……


    婆娘兒媳躺在院子裏,衣服沒了,活活被糟蹋死的啊……再去找兒子,就在村外,被砍成了肉泥……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


    張二聲音嘶啞,十分低沉。


    “本來想去拚命,要是我沒了,孩子怎麽辦啊?一個五歲,一個四歲……隻得在林子深處搭了窩棚住下,沒想到,淋了一場雨,大郎病了,我急忙背他去城裏,卻不想韃兵非要入城錢,老漢哪有錢啊……


    蹉跎半日,大郎已經沒了氣,再迴去時,二丫也丟了……”


    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劉師勇收複嵊縣,林景熙安民複產,張二才從林子裏出來。


    隻是和和美美的日子再也沒有了,便咬牙做了輔兵。


    看他滿頭白發,肩背佝僂,其實才三十八歲。


    後來隨同劉師勇血戰楓橋鎮,雖然未死,卻也丟了一條胳膊。


    “韃狗尚未殺盡,我已經不能上陣,以後隻看爾等搏殺。”說完,張二蹣跚著離開。


    “殺韃狗,為二哥報仇!”李三郎站起來喊道。


    “殺韃狗,為二哥報仇!”眾少年跟著唿喝。


    “保家衛國,寧死不退!”


    “為國盡忠,死戰到底!”


    眾少年一起唿喝,聲震蒼穹。


    待眾人安靜下來,趙昰起身看向眾人,說道:“諸位,張都頭遭遇,非止一家一戶,實乃千家萬戶。


    嵊縣有戶十一萬八千,丁口二十三萬餘,近日統計,幸存者不過六萬餘。”


    官方戶籍在冊的數據,戶口或許準確,人口的話大概要翻一倍或者兩倍。


    一戶兩三人,太離譜。


    至於幸存者,可能要翻一倍,因為躲入深山老林的,南下的,根本沒辦法統計。


    但粗略估計,最起碼沒了一半人口。


    “如今前線戰事焦灼,想來地方殘破尤甚嵊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者不知幾何。


    不能禦敵於外,此乃朝廷之過也!”道了聲慚愧,趙昰假惺惺地說道:“虜酋自詡正統,卻率獸食人,朕豈能托付天下?


    朕奮起,爾等亦當奮起,君臣勠力,恢複山河,解民倒懸。”


    “謹遵陛下聖諭!”李三郎當先拜下,喝道:“為陛下效死,恢複山河,解民倒懸~”


    剛進營門的陸秀夫腳步一頓,忍不住說道:“聽聲音,似乎不同往常,多了怒氣。”


    身後的江洞庭說道:“旬日前,陛下尋經曆悲苦者宣諭諸軍,今日至上四軍起,想來有了效果。”


    “陛下妙思,吾等不及也!”陸秀夫歎服。


    本來皇帝想搞訴苦大會的,結果一看,大家都很苦,哪怕皇帝輕徭薄賦分田地,限於生產力水平還是吃不飽穿不暖,自然無法訴苦。


    所以,找受害者宣講元庭殘暴不仁,樹立軍兵保家衛國的意識。


    兩人走到校場,隻見皇帝侃侃而談,不由駐足傾聽。


    “……天下,朕之天下,亦萬萬民之天下,爾等分屬萬民之列,同為江山之主……”


    嘩~


    眾皆騷動。


    若非此話出自皇帝之口,江洞庭非得大喝一句“爾欲謀逆乎?”。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荀子曰“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但凡讀書的,就沒有不知道“民本”思想的,但是敢說出萬民同為天下之主的,除了些許反賊……不,哪怕反賊也隻說“取趙氏而代之”。


    已經顛覆了綱常。


    趙昰雙手下按,等眾人安靜後繼續說道:“萬民者,士農工商兵也!


    無士則不治,無農則無食,無工則無衣,無商則無錢,無兵則天下危,或可缺一哉?


    無律,士商亂,農工危,兵災橫行,律從何出?天子聖裁也!何以聖裁?萬民授予也!


    秦何以混一?人心所向爾!秦何以二世而亡?人心所向爾!


    萬民擁戴則天子立,天子躬行則萬民安,君為首,萬民為手足身體,豈有貴賤乎?豈能分離乎?


    唐末,天子不出,萬民無首,因此紛亂七十載,人人朝不保夕,上下皆盼太平,是以太祖得柴氏禪位,黃袍加身。


    至徽宗,驕奢淫欲貪索無度,故先有宋江方臘之流奮起,後有山東之亂,終致靖康之恥。


    手足分離,首能獨存?百姓厭棄,君能穩固?


    女真暴虐,生靈塗炭,萬民求安,因此高宗能續國祚。


    蒙古如女真,萬民哀泣,是以擁朕登大寶,推朕為首,朕自當愛護手足,力除張都頭之事。


    何以行之?事皆躬行也!爾為天下主,亦當盡心竭力,與朕共勉。”


    “臣惶恐。”陸秀夫帶頭拜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諸多少年齊聲高唿。


    戳中嗨點了屬於是。


    天下之主,多大的榮譽,豈能不肝腦塗地?


    禮畢,趙昰又勉勵一句“卿等謹記,勿忘初心。”,便讓諸軍繼續訓練。


    陸秀夫走來,恍惚不知所言。


    實在是衝擊太大,不知道作何反應。


    趙昰問道:“前線可有戰報?”


    陸秀夫迴過神來,說道:“皇城司幹探胡風於楓橋鎮挑動元軍嘩變,殺萬戶特木爾。樞密使張世傑大破元軍於東關驛,殲敵十有二千,獲叛逆範文虎首級。”


    “好!”趙昰撫掌大笑,道:“戰報何在?”


    陸秀夫立刻遞過。


    不看能爽一年,看了立刻就不爽了。


    張世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戰用了六千斤火藥,何止是敗家,簡直就是敗家。


    “……臣不知虜相何以如此行事,料想北方有變,當遣皇城司打探。


    經此大敗,浙東韃兵戰意全無,臣以令各部出擊,殲敵於江北,趁勢渡江,複都於臨安……”


    見趙昰看完戰報,江洞庭說道:“陛下方才所言,有違綱常,不可取也!”


    “君臣,父子,夫妻,何亂之有?”趙昰不以為意地說道:“朕能為天子,豈非萬民擁戴?卿可傳於諸公,共論之。”


    說這話,也是深思熟慮的。


    想讓別人拚命,要麽給工資,要麽喊口號,如今的小皇帝隻能喊喊口號。


    天下之主,多大的名頭,對吧?


    至於說有人借此造反,野心家什麽時候都有,跟皇帝說什麽沒有一文錢關係,跟皇帝做什麽息息相關。


    所以趙昰並不擔心,隻問陸秀夫道:“樞密使欲取臨安,水師足用否?”


    ………………


    水平有限,表述不夠透徹,盡情吐槽吧。


    另,感謝“jmmmmmm”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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