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趙昰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到行在,蔡氏連忙迎出來,扶著皇帝做到了桌子前。


    “陛下連日勞碌,飲食不濟,今日吃了便不讀書了,早早休息。”


    “大娘一起。”趙昰說道。


    蔡氏一驚,道:“陛下萬不可以此稱唿賤妾,以防僭越禮數。”


    趙昰說道:“先皇耽於酒色,養而不教,至駕崩,不過數麵,實無感情。


    今陸公耳提麵命,伯母陪伴左右,又有赴死之義,實如父母也!大娘隻當自家人便是,莫言僭越。”


    蔡氏猶豫著坐下,隻是並不進食,偶爾動筷子也是給趙昰夾菜。


    趙昰沒什麽胃口,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全無往日狼吞虎咽地兇惡模樣。


    蔡氏勸道:“大家正是長身體時,當多進食。”


    趙昰迴道:“今日祭祀,驚覺不過三月,歿於王事者幾近兩萬,尚不能算死於兵災之百姓,怕不是有十餘萬。


    又念及蕙娘等人,因此心痛失了胃口,睡一覺就好,大娘無須憂慮。”


    “豈是大家之過耶?”蔡氏說道:“婦人本不該多言,然大家如此,不敢不言。


    早起練武、巡視諸軍,餐畢,未及休憩片刻便又處置朝政,動輒一二時辰,午後小憩不過一刻,又往軍營教諭諸軍,繼而練武,待晚間,又要讀書。


    周而複始,日日不絕,偶得閑暇,便去體察民情。”


    趙昰說道:“我為皇帝,若不為天下先,如何振奮軍民?”


    蔡氏道:“大家承載天下之重,實乃列位皇帝之過。若高宗南渡之後,但有及大家振奮之一二者,國家何以至此。


    今大家選材用人無有不妥,定略畫策偶有疏忽不過細微處,大局從無差錯。


    二月至溫州,上下惶惶皆喪家之犬,大家安定局麵,振奮人心,如今福建全複將進江西,廣東大半,浙東多州即複。


    山河雖多破碎,然中興之勢可見,大家何必為難自己?”


    不得不說,蔡氏說的有道理。


    趙跑跑完成了存亡絕續的使命一心苟安,孝宗有雄心卻所托非人,光宗耳根子太軟,寧宗仁厚卻無主見,理宗親政振奮卻重複了聯蒙滅金的昏招,端平入洛失敗後開躺,度宗就不說了,傻子一個。


    百多年,有勵精圖治的時候,更多的時候還是安逸享樂,國勢一日壞過一日。


    要是早生幾十年,說不定趙昰也選擇躺平,當個好皇帝實在是太辛苦,要當中興之主更辛苦。


    奈何生不逢時,隻能堅持。


    趙昰不由歎道:“豈得先皇之安逸哉。”


    蔡氏笑道:“待天下恢複,大家自可安逸,溫香暖玉侍寢,日上三竿而起。”


    趙昰跟著笑,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大概是男人最高的追求了。


    隻是太累,草草吃了晚飯,早早睡下,很快進入了夢鄉。


    大殿之中鼓樂齊鳴,歌女舞女無數,都是薄薄的輕紗,曼妙處若隱若現。


    左邊的美女遞上酒杯,右邊的美女送來葡萄,前麵兩個在捏腿,後麵的捶背捏肩,懷裏還擠著兩個,好不快活。


    “來,接著奏樂接著舞,不醉不……”


    話未說完,忽然無數黑乎乎的鐵甲人衝了進來,高舉彎刀,見人就砍,瞬間肢體橫飛,鮮血淋漓。


    趙昰大驚,低頭一看,懷裏哪有美女,隻有兩具骷髏,洞空空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他,還在獰笑。


    尼瑪,骷髏還能笑?趙昰慌忙起身,轉身就跑,不自覺闖進了一個黃色的房間裏,怎麽跑也跑不出去。


    快急哭時,額頭一陣清涼,不自覺睜開了眼睛。


    “傳太醫,傳太醫,陛下生病了。”蔡氏尖聲驚叫,再無平日端莊穩重。


    “大娘……”趙昰迷迷糊糊地叫道。


    蔡氏握著趙昰的手,說道:“陛下勿急,太醫稍後就到。”


    “以巾浸涼水敷額頭,溫水拭全身,勿得走漏消息。”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完,趙昰再次陷入昏睡。


    蔡氏急忙去辦,等毛巾敷上額頭,才想起來派人去叫諸位大臣。


    天都要塌了,陳宜中連鞋子都沒穿就跑了過來,其他人都是衣衫不整。


    等太醫朱明出來,眾人連忙圍了過去。


    朱明說道:“陛下憂勞過度,又年少體弱,如今額頭燙手,脈象紊亂,神誌已失……老夫,盡力而為……”


    “陛下~”陳宜中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國有雄主,中興在即,奈何天不假年,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不怪陳宜中如此失態,實在是此時醫療水平不夠,大病基本隻能聽天由命,比如度宗有五個兒子,夭折了兩個。


    “哭甚!”文天祥一腳踢醒了陳宜中,罵道:“爾欲陛下駕崩耶?陛下身負天命,必然無恙,今藥石未下,情況未明,何以號喪?”


    陸秀夫對朱明拜下,道:“社稷皆托付於太醫令之手,請慎之。”


    “敢不盡心竭力,屬實沒有把握。”朱明說道。


    “來人。”張雙國叫道:“延請城中所有郎中,務必保證龍體安泰。”


    “且住。”陸秀夫說道:“消息走漏,人心震動,反而壞事,且太醫令醫術精湛,可托付重任。”


    朱明拱手,急忙去熬藥。


    他本來就是溫州城裏醫術最好的存在,其他郎中來了也幫不了什麽忙。


    張雙國沒有爭辯,尋朱明寫下症狀,立刻去尋找偏方。


    有些郎中就會那麽一手,隻要症狀無誤,藥到病除,張雙國不願意錯過這個可能。


    這個時候,大臣們才想起來去看皇帝。


    看蘇劉義跟在後麵,陸秀夫說道:“蘇樞密,接管溫州城防,謹防宵小作亂。”


    蘇劉義點頭,領命而去。


    陳宜中、陸秀夫、陳文龍、文天祥四個進去,隻見趙昰被脫的光溜溜的,渾身通紅,蔡氏正在擦拭。


    陳宜中急忙說道:“正當發汗,如何裸露在外?”


    蔡氏恍然未覺,隻顧給趙昰擦拭降溫,旁邊的劉氏迴道:“陛下昏睡前吩咐,蔡娘子奉詔而為。”


    文天祥說道:“陛下身負天命,如此安排定有深意,不必更改。”


    陳文龍說道:“是否通知太後北返?”


    “當秘密通知,不能驚動軍民。”陸秀夫說道:“若事有不諧,當擁寧王往流求繼承香火。”


    “何以至此!”陳宜中跺腳。


    陸秀夫慘笑著說道:“陛下若去,天崩地裂,非人力可挽迴。”


    文天祥說道:“不必悲觀,且等兩日再說,先退出去,免得驚擾陛下。”


    四人退到屋外,開始商量後續。


    主要是陸秀夫和文天祥商量,陳宜中腦袋都是木的,完全無法思考。


    國家中興指望的是什麽?


    臣賢將勇,軍民振奮,最重要的還是皇帝,皇帝靠譜,大家才會有鬥誌。


    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雄主,卻有可能沒了,陳宜中覺得天都快塌了。


    趙昰真要不幸,大家隻好分了行李各奔東西去了,反正陳宜中是不指望趙昺和楊氏這對孤兒寡母的。


    這時,朱明端了藥匆匆進去,見趙昰雙唇緊閉,又叫不醒,便道了聲僭越,掰開嘴強灌。


    然而,灌進去的少,淌出來的多,朱明內心一驚,暗道完蛋。


    藥都灌不進去,要涼。


    朱明抹了把額頭冷汗,強笑道:“無妨,許是大家嫌苦,看我用銀針。”


    蔡氏呆了片刻,把毛巾投進水裏,略微擰了下換了趙昰額頭的毛巾,然後一邊給擦身體一邊喃喃自語道:“大郎身負天命,皇天庇佑,必然能好。”


    四臣聽朱明說了情況,更加憂慮,卻又無計可施,隻能派遣信使告知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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