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源迴到家,迴顧了一下整件事,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顧絳本是想要“為昆山百姓仗義執言”,誰知根本沒有發揮的機會,前監察禦史葉守正一番煽動之後,顧宅便被“攻破”,和顧絳懷著同樣心思的秀才舉人們都成了看客。


    另外,雖然葉方恆在現場被“救”了出來,坐實了顧秉謙“擄劫人口”的罪名,但“幕後黑手”顧秉謙已然失蹤,“正義”還是無法伸張,這讓顧絳和歸莊很是忿忿。


    尤其是歸莊,聽到鄧源轉述溫大路的話之後,得知搶人的主使者確實是顧秉謙,聯想到自家阿姐所受的無妄之災,便要迴去找顧秉謙討個公道。鄧源好容易才攔下他。


    鄧源是知道整件事始末的,沒必要讓歸莊這個熱血少年也成了鄧鼎城手裏的刀。


    本以為一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誰料最後隻是百姓趁火打劫。怪不得古代農民起義往往演變成一群百姓對另一群百姓的屠殺,根本原因是缺乏正確的指引。雖然有人把他們發動起來了,但方向不對,後果將是災難性的。好在眼下的民憤隻是針對顧秉謙一人的,並未殃及城內其他大戶,否則不要說昆山知縣,就連蘇州知府都要背黑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場雖然很混亂,但大家都在忙著搶自己看上的東西,並未發生太激烈的衝突。動手的很少,頂多就是互相推搡幾下。顧宅積蓄豐厚,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收獲,也就不會傷了和氣。


    鄧源什麽都沒搶,自然也不會和別人爭執,昨夜突擊學的招數也就沒有用上。


    陳伯笑道:“武藝,最好用不上,但不能不會。就像你的底褲,不能成天露給人看,但不能不穿。”


    這話,有點道理。


    鄧源吃完午飯,已是未時、申時之交。這幾日的緊張讓他有些身心俱疲,此刻覺得事情終於過去,可以睡個好覺了。


    剛到床上躺下,外麵便響起了敲門聲。


    鄧源懶得動彈,他知道陳伯會去應門。若是不相幹的人,陳伯會打發走的。


    不一會兒,陳伯來到窗下,道:“哥兒,崔相公的家人找你。”


    鄧源一怔,坐了起來。


    崔廩生?這廝三番兩次找我麻煩也就是了,怎麽現在他家裏人也找上門來了?真看我是外地人好欺負啊?


    鄧源下床問道:“何事?”


    陳伯迴道:“他們說,崔相公好像兩天沒迴家了。”


    鄧源暗想:兩天?倒也合理。六月初三的後半夜,崔廩生在這兒寫了服辯灰溜溜走了,若是從那時便一直沒迴家,到現在已是足足兩天了。


    難道這廝被訛了五百兩之後,便惦記上了顧宅,一直在亭林街守著,就等真進去渾水摸魚?


    那他的家人到亭林街一打聽,不就知道他的下落了。


    鄧源一邊暗笑,一邊開門走了出去。


    來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自稱是崔廩生的母親。崔母衣著樸素,眉宇間有些愁苦之色。不過言語十分得體,看上去也是出身於書香門第。


    鄧源想到了鄧母,將心比心,故而對崔母格外客氣。


    聽完崔母的來意之後,鄧源道:“前日崔兄是到寒舍來過一趟,但不多時便離去了。今日上午小侄在亭林街顧宅也看到了崔兄,難道後來他沒迴家?”


    崔母道:“老身一路打聽過來,是有人說在顧宅見過他。方才老身也去了顧宅,見大門緊閉,外麵隻有巡街的公差,說是裏麵的人都散去了。可這孩子去哪兒了呢···沒法子,隻好冒昧地來您這兒問問。”


    鄧源心想,你家孩子走丟了,為何要到我這裏來問問?難道崔廩生在家中提及過和自己的恩怨?還是今日顧宅中有人看到自己暗中跟著崔廩生?


    不過這些問題不好正麵問崔母,鄧源隻能打哈哈:“小侄在顧宅也看到了崔兄,隻是後來小侄中午便返家了,並未和崔兄一同出來。崔兄說,好像還要在顧宅逛逛,後來他去了哪裏,小侄委實不知。”


    哼,你家兒子貪得無厭,弄了銀子不知去哪兒瀟灑了,現在倒要找我要人!


    崔母唉聲歎氣:“這孩子從小就性子剛強,怕他在外麵和人起了爭執···”


    哼哼,和我有些爭執。鄧源心裏暗想。


    崔母繼續說:“這幾日城裏頭亂哄哄的,老身便告訴他少出門。可腿長在他身上,總不能給綁起來?唉,沒事到顧家湊什麽熱鬧,不義之財,不義之財啊。”又對鄧源說:“老身再到別處找找。鄧相公若是碰巧瞧見他,千萬幫著轉告一下,讓他早些迴家。”


    鄧源微微躬身:“那是自然。”


    崔母歎著氣,緩緩離開了。


    鄧源立在院中,沉思起來。


    按照常理,崔廩生得了外財,應該盡快迴家清點,然後找機會拿出去變現。而不會直接拿著贓物滿街去逛。


    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天,顧宅大門都封了,他會去哪呢?


    難道還在地窖裏?


    鄧源越想越有可能。


    那地窖看起來黑黢黢的,不知道裏麵有沒有機關暗器之類的。即便沒有機關,萬一長年未曾打開,裏麵氧氣不足,也是容易出人命的。


    那缺心眼的玩意兒,要是不明不白死在地窖裏,豈不可笑?


    但一想方才崔母愁苦的神情,鄧源忽然起了惻隱之心。


    倒不是同情崔廩生,而是從崔母身上看到了鄧母的影子。差不多的歲數,差不多的身份,都有個引以為傲的寶貝兒子。


    要是崔廩生出了意外,這位母親也會像鄧母當初一樣傷心吧?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是聖人的教訓。


    鄧源決定再去顧宅看看。


    當然,為安全起見,這次帶上了陳伯。


    再到亭林街的時候,路上已經沒了多少行人,門口依舊有幾個公差在巡守。


    偌大的宅子已經被吃幹抹淨,此時再來,少不得被人嘲笑“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但鄧源不是來吃屎的。


    他第一反應是去告訴公差,宅子裏可能還有人,請公差和自己一起進去找。但陳伯製止了他。


    萬一崔廩生真在宅子裏出了意外,你這個領路的,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官府破案,思路曆來如此。


    即便最後你能證明自己清白,也勢必會付出大量時間和精力,並且惹得一身騷。


    不如偷偷進去瞅一眼,若崔廩生不在裏麵,自然無事;若是受了傷便順手救出來;若真的不幸死在裏麵···嗬嗬,就當我今天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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