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中學學習《五人墓碑記》的時候,老師講述過那篇文章的背景。


    魏忠賢得勢那幾年,東林黨中不斷有人被抓、被殺。天啟六年,家住蘇州的清流人物周順昌又被魏忠賢納入視野。魏忠賢派人到蘇州逮捕周順昌,蘇州市民群情激憤,奮起反抗,發生暴動。辦差的緹騎被當街痛打,應天巡撫毛一鷺躲進茅廁才幸免於難。事後,閹黨自然要搜捕暴動市民,領頭的幾人挺身投案,慷慨就義。次年,崇禎皇帝即位,罷黜魏忠賢,清算閹黨,周順昌得以昭雪。為了紀念死去的五位烈士,蘇州人民把他們合葬在城外虎丘山前麵山塘河大堤上,謂之“五人之墓”。


    至今鄧源還記得老師講到這一段時,臉上的無限的欽佩。


    沒想到短短數年之後,蘇州府轄內的昆山縣,也在醞釀一場百姓的暴動。


    所不同的時,當年蘇州那一場,更多地體現出螳臂當車的勇氣,而後來苦難針對顧秉謙的行動,多少有些痛打落水狗的意思了


    雖然這是一條閹黨的狗···


    怪不得呂老道敢到顧家行騙,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假如民變如期發生,顧家兩位小少爺怕是也無家可歸了···


    鄧源起身穿好衣服,將手機揣在懷裏,頂著兩個黑眼圈除了房門。


    陳伯看到連續兩天幾乎沒睡好覺的鄧源,嚇了一跳:“哥兒,怎麽這幅模樣?”


    鄧源擺擺手:“不礙事,林嫂起來沒,我餓了。”


    陳伯望了望西邊廂房:“這個時辰,林家的是早就起了,不過應該是出去買菜了。你若是餓了,我去廚下看看,有昨夜的剩飯,先給您弄個湯泡飯。”他知道鄧源衣食住行都不甚講究,吃剩菜剩飯也不介意。


    鄧源道:“也行,好了叫我。”


    陳伯見他走路腳下虛浮,活脫脫就像當年自己在墨香書院見到過的久住的熟客,便忍不住提醒鄧源趕緊把習武的事排上日程。


    唉,現在的年輕人,太虛了···


    鄧源不置可否,迴到床上仰麵朝天躺下,閉目養神。


    忽然懷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鄧源激動地掏出來一看,已然電量不足了。


    靠!


    一晚上沒鎖屏,堅持到現在也算難得了。


    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這還怎麽拍觀音像?


    鄧源一骨碌爬起來,看看充電寶也山窮水盡了。此刻太陽還沒升起,無處充電。


    真是猴子他表哥,廢廢(狒狒)了。


    鄧源趕緊把瀏覽器關掉,開啟了飛行模式。


    剩餘的這點電量,應該夠拍幾張照片吧···


    吃完早飯,卯時初刻,歸莊便來叫鄧源。


    兩人一起出了宣化裏,直奔鼓樓廣場。


    鼓樓廣場北側是縣衙,南側便是昆山的主街正陽街。城裏有什麽大型節慶,多是在此處演禮。而小年賽神這麽隆重的慶典,也隻能選在這裏。


    淮揚酒家位於正陽街東側,鼓樓廣場對麵。二樓有一排環廊,站在環廊上,整個鼓樓廣場一覽無餘。


    酒家的老板是個揚州人,很會做生意。每年有節慶的時候,二樓的座位總是早早地被預定一空。此次也不例外。而由於歸雨寧擔任了扮觀音的重任,老板便贈送了歸家一個靠窗的位置。歸昌世自然不願意去湊這個熱鬧——事實上,知縣請他在縣衙觀禮,他都給婉拒了。那麽這個位置就由歸莊支配,他便請了鄧源和其他兩位好友。


    到了淮揚酒家樓下,鄧源聽到頭頂上有人在叫自己。


    抬頭一看,居然是顧名俊。


    顧家少爺被騙一萬多銀子的事,已是時過境遷。雖然家裏並未明確解除禁足,但小年賽神這麽大的慶典似乎可以例外。大少爺不為所動,而跳脫好動的顧二少可不願意錯過。前幾日試探著走出大門,老太爺因身體不適,沒有精力再去管這些小事,並未差人攔阻,他便高高興興的在淮陽樓定了座位。


    鄧源向他點頭示意,隨後和歸莊上了樓。


    兩人剛出現在二樓,顧名俊便大聲和鄧源打起了招唿。


    鄧源正要走過去寒暄兩句,但歸莊不著痕跡地扯了扯他的衣襟。鄧源會意,便隻遙遙迴了個禮。


    顧名俊也不介意,迴過頭去繼續和同桌之人聊天。


    鄧源認出,顧名俊同桌隻有一人,便是那日在魁星樓文會中同桌的秀才。


    看來即便顧名俊活潑外向,但受乃祖名聲所累,朋友圈也窄得很。


    二樓有不少仕子,其中便有同樣參加過魁星樓文會的。見是鄧源,有些活絡的便點頭示意。


    鄧源一一迴禮,然後被歸莊引著到另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這桌已經有了兩人,歸莊向鄧源引見。一位是歸莊之前提到過的同歲的顧絳,另一位叫做陳忱,也是歸莊的同道好友。這幾人年紀都不大,歸莊顧絳今年才十六歲,而陳忱看上去則更小些。但一開口便知,這兩人都是腹有詩書的。不禁暗歎“人以群分”這句話誠不欺我。若是肚子裏沒有二兩酥油,在這張桌子上還真就待不住。


    因早就聽說過顧絳十四歲進學,鄧源便格外打量了他一番。十六歲的少年身體還沒長開,如歸莊一般略帶稚氣。但眉眼口鼻有棱有角,顯然是個有主意的人。嘴唇薄,兩腮瘦削,又顯得是能言善辯之士。


    魁星樓那日,人群中沒有顧絳。想來也是,同樣是沒經受過社會毒打的年紀,不屑做這種事。隻是不知他歲考成績如何。


    陸陸續續又上來很多人,每桌都有老板奉送的茶點,大夥兒邊喝茶邊聊天,很是熱鬧。


    但鄧源注意到,各桌都很擠,唯獨顧名俊那桌一直是倆人,沒人過去閑聊,更沒有人去拚桌。


    他壓低聲音問歸莊:“顧二少在昆山人緣這麽差麽?”


    歸莊向那邊看了一眼:“他祖父若是出來,隻怕連一個同桌的都沒有。”


    鄧源不由得慶幸起來。自己過去似乎和顧名俊走得太近了,雖然接觸次數不太多,但並未刻意保持距離。現在想想,上次魁星樓文會自己和他同去並且坐了同桌,在別人看來已是大大不妥。幸好那日顧時俊對自己的成見與不屑是毫不掩飾的,無意中讓自己和顧家劃清了界限。加之那日對對子小勝一番,圈了一波粉。若非如此,“鄧源”這個名字在昆山仕子中怕是早就臭了,而歸莊在和他來往的時候也要掂量掂量了。


    那日魁星樓聚會,大家有共同的目標,便顧不得與顧名俊計較。而今天是閑遊,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選邊站隊。


    這是大學問。那些人疏遠顧家,多半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而一旦親近顧家,帶來的則是則是明晃晃的罵名。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若無天大好處,誰肯上趕著挨那個罵?


    每個人都在根據自己的出身、教育水平、道德素養、現實利益進行選邊。小到昆山一個仕子在酒樓挑座位,大到鄧源在《五人墓碑記》中認識的毛一鷺、周順昌做出的人生抉擇,無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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