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遼東的苦寒,關內一片祥和。


    隻是這祥和的大地上麵總是帶有那麽一絲絲的異象。


    隨處可見荒蕪的田野,麻木呆滯的村民比比皆是。


    寒風凜凜的吹著,仿佛要把人們最後的希望都吹進深淵。


    趙老六架著馬車,皺著眉頭看著路邊已經被野獸啃食幹淨的頭顱,不禁渾身打了個寒顫。


    內心深處的恐懼,緩慢的隨著唿吸一層一層的躍到喉嚨。


    見慣了生死的他,此時迴想著已經遠去的頭骨,總是覺得有些反胃。


    天空之上不斷盤旋著禿鷲,嘶耳的鳴叫像是要把人的靈魂抽離一般,刺耳傷神。


    咕嚕嚕!


    木質的車輪子軋在硬實的土路上麵,讓遠處餓極了的百姓伸著脖子凝望。


    眼神裏麵不知道是憎恨,還是羨慕。


    句樓幹瘦的身體,像是皮包骨頭一樣,隨時都有可能倒在地上。


    趙老六握緊了手中的韁繩,輕輕敲擊著馬車輪子上的鐵片,發出“鐺鐺鐺”的響聲。


    身後剩餘車隊昏昏欲睡的老卒們,瞬間清醒目光如炬的散發著警惕的光芒。


    祖澤潤將簾子掀開一條小縫隙,詫異的看著趙老六寬厚的後背。


    趙老六並沒有轉身,而是輕輕的用手中捏著的小錐子紮在了馬兒的屁股上。


    馬兒吃痛,但又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隻是覺得屁股異常,像是蚊蟲叮咬般。


    所以沒有發出嘶鳴,而是緩慢的提起速度,想利用速度帶起的微風緩解一下。


    趙老六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異樣,緩緩的搖了搖頭。


    心神完全放在了路邊即將要暴走的災民身上。


    都說關內一片祥和,從趙老六的眼中看來,也隻是一丘之貉罷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遠處的百姓像是自發的起身朝著路邊走了過來。


    盡管速度並不是很快,但由於人員眾多,緩緩的形成了一股洪流。


    祖澤潤將簾子掀開,左右張望,終於明白趙老六為何如此緊張。


    這些已經活不下去的災民,如果任由他們靠近,隻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人不會去管自己是什麽人,此刻就算皇帝在此,他們亦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無關於是否怕死,而是他們已經餓的不得不這麽做。


    等下去是死,劫掠商隊也是死。


    但劫掠商隊,活下去的人們會因為搶奪而來的糧食存活很久。


    信念什麽的早就崩塌了,他們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哪裏還有人性,隻不過是一隻隻帶著欲望的鬼魂。


    祖澤潤歎了口氣,輕輕的對著趙老六說道:“還有多久到達上京?”


    趙老六仔細想了想說道:“還有一日便可達到,隻是餘下的口糧如果現在發下去,可能咱們都走不出二裏地就會被圍住。”


    遼東苦寒,幹旱又是時常有之,再加上女真,蒙古年年掠奪。


    真正家裏有餘糧的,少之又少。


    每次被劫掠之後,遼東的村落裏麵便會像現在一樣坐滿了無助的人們。


    他們像沒有思維的野獸一樣,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祖澤潤仔細思趁之間,望著天邊有些泛黃的雲彩說道:“就算拚命趕路,天黑之前我們也不會甩掉他們。


    如果不能甩開,人群隻會越聚越多。


    屆時,可能危險會更多!”


    馬車上作為偽裝的麥子已經在離開山海關的時候都換成了普通吃食。


    舟車勞頓,風餐露宿。


    就算不能吃的好,也總是要吃飽的。


    趙老六無奈的緩慢勒緊了韁繩,轉頭看向祖澤潤。


    “天子腳下亦是如此,這世道是真不讓人活了啊!”


    趙老六兩隻眼睛裏滿含淚水,布滿血絲的白色眼球不住的晃動著。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祖澤潤伸手攔住了趙老六,掀開簾子從車裏鑽了出來,望著緩緩匯聚在馬車旁邊不敢靠近的人們。


    這些人有的甚至懷裏都抱著孩子,奄奄一息的孩童已經停止了哭泣。


    那位母親枯瘦如柴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幹裂的嘴唇,闕黑僵硬的胳臂上滿滿的都是泥土。


    最為可怕的是周圍的人群像是在看一道美食般,望著那個孩童。


    這種隻有在人間地獄裏麵才會出現的場景,如今就硬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麵前。


    老卒們紛紛從腰間抽出了長刀,顫抖的雙臂很努力的對著這些跟他們一樣,長著黃色皮膚的同胞。


    不同於女真族,此時他們麵對的可是活生生的大明子民。


    災民們簇擁著,不知是不敢上前還是害怕什麽,全都矗立在馬車的周圍。


    祖澤潤看著越來越多的災民,他終於明白了那句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億萬萬的大明百姓,不是不想奮起反抗女真,而是對這二百年的大明王朝失去了信心。


    從根本上就失去了信念,難道還有比現在更慘的世道嗎?


    那一雙雙無神空洞的眼睛,像利刃一般徐徐的紮在祖澤潤的心頭。


    曠野裏麵吹來的冷風,將他額頭上麵的頭發絲吹的左右搖擺。


    慕寧掀開簾子,看到還在匯聚的人們,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早在幾天前,慕寧也是如此,隻是她是幸運的。


    她幸運的遇到了祖澤潤,這個比她還要小很多的男孩。


    “去吧!”


    趙老六歎息著從馬車上麵跳了下去,走到最後一輛馬車旁邊,將僅剩餘的兩袋糧食解開。


    其他老卒看到後,有的開始架起了鐵鍋,把車上為數不多的水源往鐵鍋裏麵倒了進去。


    有的則是一臉嚴謹的持刀等待,此時最有可能發生暴動。


    如果不看守戒嚴,可能下一秒連性命都會丟掉。


    感受著老卒們殺人的眼神,災民們緩慢的席地而坐。


    此次之間靠在一起,單薄的身體被風吹過卻沒人叫喊著。


    慕寧從馬車上麵跳了下去,跑過去幫忙,並且很快指揮起了坐在地上的勞力。


    “周圍有沒有河水?”


    慕寧皺著眉頭問向一旁的老嫗,老嫗指了指身後的位置。


    慕寧看著無水下鍋的米,倔強的指著躺在地上的男子說道:“想吃飯的就起來打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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