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討饒也沒有喊疼,紅著眼眶一眨不眨地看顏雨發狠的表情,劇痛之下怒氣卻在消減。


    顏雨隻是淺淺地與他對望了一眼便恢複了神智。


    似乎是對自己的不爭氣感到悲哀,他苦惱地轉頭罵了句髒話,止住了動作。


    “怎麽了?”鍾南月喘息著問。


    “心疼。”


    顏雨撈著他的腰將他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解了帶子將他的手臂繞上來攀住自己的脖頸,攏住後腦溫柔地吻他的嘴唇。


    “不這樣了,沒意思。”男孩壓著淚意說。


    ……


    迷亂得不知年月,停下來時好像已經到了午後。


    鍾南月按下了一點點車窗消散淫靡的氣味,陽光透過暗色玻璃被切割成一道金色的緞帶,正打在顏雨臉上。


    情動還未褪盡,男孩額前的發絲染著水汽,眼眸隱在暗處,光影交錯之下顯得睫毛格外纖長,墨色的瞳仁裏有明滅的光暴露他心間的迷茫,又美又欲又純淨。


    他整張臉如同未經世間風雨雕琢的嬰兒一般,如何細看都找不見一絲瑕疵。陽光落在側臉和脖頸上,照出絨毛的虛影,垂著眼眸靠坐在那裏,透出一種朦朧感,漂亮到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給他專寵,唯獨給他一人開了霧色柔光,周遭的事物相較於他顯得真實而俗氣。


    鍾南月盯著顏雨看,看得心間酸澀心跳過載,為可以擁有他而悸動,為不能長久擁有而痛苦。


    心情再次變得難耐,他像個不知節製的癮君子,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想再次吻上去。


    顏雨偏過臉避開了親熱,捏著鍾南月的後頸把他扯開了。


    他艱難地平複了唿吸,垂著頭搖了搖撣去滿腦子混亂的猜想,微帶些喘息地啞聲說,“說吧,你的遺言。”


    鍾南月鬆開顏雨,顧不得髒不髒,撿了地上揉成一團的衣服穿起來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靠在車前連點了好幾支煙,將心中的苦悶一點點梳理清楚。


    顏雨等的太久開始煩躁,搖下車窗朝他伸手,找茬說“我也要抽”。


    鍾南月一把攏住了他的後腦,將煙過進肺裏隔著車窗深吻了他。


    顏雨險些被嗆死,反手去推鍾南月。


    鍾南月死死地扣住他的下巴和後腦不許他躲閃,直到將滿口的煙氣全部渡了過去。


    “你是故意跟笑笑親近的吧?”他問顏雨,“事情都沒搞清楚就急著學我的方式氣我?”


    “我是被氣到了,你呢?爽了嗎?”


    顏雨咳嗽著,沒有理他。


    “記住,你可以因為自身的經曆和需要去選擇任何東西,但不要因為別人做了什麽就跟著去嚐試,無論這個人對你有多重要、跟你有多親密。”


    鍾南月俯下身,補償性地親吻顏雨被嗆得紅紅的眼尾,耐心地教他做人的道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你的經曆壓不住,貿然跟著去嚐試隻會獲得痛苦。”


    顏雨隔著繚繞的煙霧盯著鍾南月看了會兒,偏開了眼。


    並不生氣,隻是有些失落。


    他承認笑笑說得對,自己的確是淺薄了好多。


    無論是所思還是所為,都無法與鍾南月匹配。


    鍾南月壓滅了煙蒂,望著遠山蒼翠的顏色微微歎了口氣,拉開車門坐迴了顏雨身邊。


    “他是替你擋刀的”


    可能覺得這麽說有點模糊,他想補充,一時間不太記得起那人的名字,含糊地說,“那個叫什麽雨的。”


    顏雨沒有搭話,盯著鍾南月看。


    鍾南月沉默著再整理了一遍措辭,話說得有些艱難,不過沒有停頓或隱瞞。


    “這兩年不景氣,集團業務縮水了很多,我父親想與一個互聯網巨頭深度綁定,他不太信任那人,按頭讓我跟那家千金達成契約婚姻來鞏固合作。”


    “他不希望失去對我的掌控,私生活方麵不會管的太瑣碎,但也不可以過分認真。”


    “生在我這樣的家庭是天生要被剪去羽毛、洗去自主意識的,這是錦衣玉食的代價,不是我選的,但我必須背負。”


    “工具是不可以有心的,沒有心,才可以保持無限的可能性,隨時隨地保持狩獵姿態,朝著上級指向的利益點精準出擊。”


    “相比於一個家庭,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像是……某種暗黑組織的上下級?”


    “規則嚴明,賞罰清晰,不沾染感情,忠心執行任務,或者抽筋斷骨做個廢物。”


    “對一件與利益不相關的事情過度認真,意味著會因為這件事情生出反骨,這是不被允許的。”


    鍾南月沒跟顏雨說的是,在遇到顏雨之前,他其實已經跟鍾鋁銘撕破了臉麵。


    就算輸了賭局又如何?他是鍾鋁銘唯一的繼承人,在這張賭桌上,他身份的唯一性就是他最大的籌碼。


    若他真拿出魚死網破的決心,鍾鋁銘並不能拿他怎麽樣。


    他開始感到恐懼,開始想要光明正大地贏下自由的權利,其實是在對顏雨產生了邪念之後。


    鍾鋁銘並不會真的把鍾南月抽筋斷骨,但他可以輕易拿捏住顏雨,以任何殘忍的方式對待他來逼迫鍾南月就範。


    鍾南月猜想,顏雨的出現該是讓鍾鋁銘小小地亢奮了一下的。


    本來逆子已經徹底與自己翻臉了,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似乎可以拿來威脅他的軟肋,他必須試試鍾南月對這孩子的態度。


    這步棋鍾鋁銘不會輕易走,但隻要被他窺探到了鍾南月的真心,他就有了製勝的籌碼。


    換言之有了顏雨,鍾南月就失去了魚死網破的自由。


    “表現得太鄭重會害了你,我不得不找個幌子衝淡自己的態度。”


    鍾南月說這些的時候始終沒敢正視顏雨的表情,也做好了被一拳揍上臉而後徹底破裂的準備。


    “對不起,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你卷進這麽危險的局麵。我心裏是很清楚應該把話說在前頭的,是我私心太重,一直在隱瞞。”


    他分辨不出顏雨是在壓製憤怒還是在擔憂,心情一時間變得很頹唐,說願意以任何方式補償,來去隨他選,說著心痛起來,又反悔說現在不可以斬斷關係。


    “事出反常會引人猜疑,都是辨識人情的頂層玩家,斬斷得太猛反而會引起關注,相比起來還是暫時維持現在這樣比較自然……”


    鍾南月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通,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自己絕不會幹涉顏雨的自由,一會兒又誇大鍾鋁銘對顏雨的關注程度,說必須自然地維護眼下的關係才能穩妥。


    顏雨全程都沒說話。


    鍾南月感覺到心慌,虛虛地撩了他一眼,無法判斷顏雨此刻的情緒。


    他隻好自行往下說,“那個什麽雨的,他是總部派來的探子,很機靈,懂得左右逢源,我抓了他做反向間諜為自己做事……”


    顏雨乍開始是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在認真聽,聽到他說與方樂語之間並無瓜葛之後就撇開了眼睛,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拽鍾南月過來,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著,將臉埋在鍾南月肩頸玩鬧似的咬,手探入發叢間玩他的頭發,唿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鍾南月說到“這麽慢慢淡下去,再過幾個月他們就不會再關注了,到時候我會放你自由”的時候,顏雨發狠地咬了他,疼得他忘記了後麵要說的話。


    鍾南月不滿於顏雨在自己如此慌亂和認真的情境下如此痞裏痞氣的態度,抓下了他的手,停止了解釋。


    顏雨看了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理不直氣不壯的譴責,平淡地解釋,“在想事情。”


    “也有聽你的話,你接著說。”他心神在在地說。


    鍾南月一時間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很多天裏他有苦難言,是覺得顏雨作為普通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在自己並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卷入這樣一場生死賭局必定會恨透了他。


    顏雨的反應平淡到鍾南月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聽懂。


    “你不生氣、不害怕嗎?”他問。


    “你說的事情離我的生活太遠了,我沒有概念。”


    顏雨情緒確實很低落,嗓音透著淡淡的啞,像是根本就懶得說話,但還是如實迴答了。


    然後他又問了自己唯一關心的問題,“你會訂婚嗎?”


    鍾南月沉默了好久,低聲答,“我盡力在解決。”


    “嗯。”


    鍾南月問,“你在想什麽?”


    “想自己。”顏雨說。


    鍾南月誤會了他的意思,慌亂地立下保證,“你不用害怕,我會解決好的,你信……”


    “不是這個,”顏雨搖頭打斷他,“我沒在怕。”


    “看到你跟別人在一起衝擊力完全超過了我的想象,沒辦法思考,心好像被炸開了一樣。”


    “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我得想清楚該怎麽跟你表達。”


    鍾南月的心狂跳,“那你……”


    他隻開了個頭就被顏雨打斷了,小孩兒從來禮貌,相處以來還未有過這般無理的時候,接下來的話於他而言該是迫不及待需要說出口的。


    “鍾南月”他低聲喊。


    “嗯?”


    顏雨低著頭,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唿出,注視上鍾南月的眼睛,語氣略帶著些不甘,墨色的瞳仁裏注滿了無可奈何的溫柔


    “我他媽八成是被你誆彎掉了。”


    鍾南月整個人啞在那裏,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麵紅耳赤,胸腔憋悶到近乎窒息,嗓子發梗,甚至感到耳鳴,無法解讀如此簡單的信息。


    好久之後他總算找迴了自己的聲音。


    “那要怎麽辦呢……”他傻乎乎地說。


    “什麽怎麽辦?”顏雨伏在他身上眷戀地唿吸,話裏帶著淺淺的笑意,“這又沒什麽不好,怎麽說得像是患了什麽病症。”


    他好像一秒之內便從容接納了自己的新取向,仰頭軟軟地親吻鍾南月的鼻尖和嘴唇,“跟這麽好看的哥哥親密相處這麽久,不動心才奇怪吧。”


    “我好看嗎?”鍾南月像是傻掉了,什麽都聽不懂,呆呆地問顏雨。


    “沒人說過你好看嗎?”


    “幼兒園的時候好像有過,之後可能是長殘了……”


    顏雨終於不再煩躁,他笑了好久,捧著鍾南月的臉滿心愛憐地看。


    “怎麽辦,哥哥不光好看,還好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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