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寧前道衙門大堂內。


    袁崇煥站在書案後,抿著厚嘴唇凝視著手下幾員大將,半晌不說話。


    在下麵站立的總兵滿桂、副將左輔、副將朱梅、遊擊孫元化、守備何可綱、通判金啟倧,望著袁崇煥,也不說話。


    氣氛十分嚴肅緊張。


    袁崇煥清了清嗓子,才說:“諸位,探馬來報,努爾哈赤大軍已經越過錦州,直撲寧遠,咱們怎麽辦?”


    滿桂毫不在乎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讓他們嚐嚐紅夷大炮和三眼銃的厲害!”


    袁崇煥:“滿將軍忠勇可嘉,但形勢不容樂觀。第一,不能指望錦州、山海關方麵的支援;第二,叛匪大軍號稱二十萬,超過咱們十倍。咱們的唯一方略就是——孤守、死守、固守。”


    滿桂不解地問:“袁大人,女真全族加起來也不到二十萬人,怎麽會出動二十萬大軍?”


    袁崇煥笑了:“兵不厭詐嘛,我估計他們最多能來七八萬人。”


    何可綱問:“袁大人,讓咱們的關寧鐵騎和三眼銃多多發揮威力不好嗎?”


    袁崇煥:“這次與以前的幾次打仗不同,現在是以寡敵眾,我們經不起一點閃失。要接受開原、鐵嶺、沈陽、遼陽、西平、廣寧失守的慘痛教訓,揚長避短,絕不進行城外野戰,堅決憑城堅守,拚死固守。敵誘不出城,敵激不出戰。”


    滿桂:“袁大人,你下命令吧,我們保證執行。”


    袁崇煥提高聲調:“眾將聽令,滿桂守東門,何可綱守西門,左輔守南門,朱梅守北門。具體方略是——分工合作,以炮護銃,以銃護城,以城護民。本道坐鎮鼓樓,統籌調度。各位要身先士卒,誓死保衛寧遠!”


    四門守將齊聲應道:“謹遵將令!”


    袁崇煥繼續布置:“孫元化統率炮車,往來轟擊,不留死角,最大限度地用足紅夷大炮。”


    孫元化胸有成竹地答道:“請袁大人放心,咱們的三十門紅夷大炮,是葡萄牙製造的當世最先進的大炮,炮身長、管壁厚、射程遠、威力大,是擊殺密集騎兵的強力武器。末將在京城,專門受過葡萄牙人的操炮訓練。孫督師和袁大人又精心研製了專門運載大炮往來轟擊的炮車,配備了充足彈藥,萬無一失!”


    金啟倧見沒給自己分配任務,忍不住發問:“袁大人,下官幹什麽?總不能讓我光坐在衙門裏聽炮響吧?”


    袁崇煥笑道:“別著急,你的任務最繁雜。以前,撫順、清河、開原、鐵嶺、沈陽、遼陽、廣寧,都是由於叛匪和奸民內應外合才失陷的。咱們寧遠一定要做到‘無奪門之叛民,無內應之奸細’。怎麽做到?就靠你!”


    金啟倧有點兒發懵:“靠我?”


    袁崇煥:“就靠你,靠你堅壁清野,嚴防奸細。你要全部焚毀城外房舍、積藏,轉移城廂商民入城,轉運糧料藏於覺華島。派出精明強幹的官吏稽查奸細,發動街民徹底搜查奸細,除惡務盡;還要派出專人負責巡守街巷路口。”


    金啟倧高興了:“袁大人放心吧,下官保證完成任務!”


    袁崇煥卻打斷他:“先別忙著打保票,你還有一項任務,就是兵民聯防,送食運彈。把全城分為四個區域,每區編派專門民夫,供給守城將士飲食,運送弓箭、滾木、雷石,運送彈藥。”


    金啟倧更高興了:“袁大人這是器重下官,把守城最關鍵的後勤供應任務交給下官,還是那句話,保證完成任務!”


    袁崇煥:“金大人,好好幹吧,退敵之後,我給你記頭功!”


    滿桂打趣金啟倧:“金大人,袁大人太偏愛你了,我們在城頭拚命廝殺,你在城下隨便安排安排,就撈個頭功。”


    金啟倧針鋒相對:“滿將軍,你要覺得不公平,咱倆換換,我去守東門如何?”


    滿桂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還是多砍叛匪腦袋攢銀子好。”


    金啟倧反過來打趣滿桂:“滿將軍,你都當上二品大總兵了,怎麽還是小氣鬼?”


    大家一陣哄笑。


    等大家笑夠了,袁崇煥說道:“各位,咱們一起登上城樓,召開全城軍民誓師大會。”


    袁崇煥站在寧遠鼓樓上,望著下麵排列整齊的將士和密密麻麻的居民,神情激動,大聲說道:“寧遠城各位將士、各位居民,叛匪努爾哈赤帶領六萬精兵,馬上就要進攻咱們的寧遠城,你們怕不怕?”


    城下軍民齊聲答道:“不怕!不怕!”


    袁崇煥卻把話頭一轉:“你們不害怕,本道卻害怕!”


    軍民們都愣了。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袁崇煥緊接著說:“本道一怕將士們軍紀不嚴明,該死守之時下城逃跑、胡亂擾民!二怕居民們不能一心協助官軍守城。”


    城下的士兵隊伍中一個中年士兵大聲答道:“袁大人放心吧,國家、百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這時候逃跑、擾民,還是人嗎?”


    城下的居民群裏,一個花白胡須的老頭大聲說:“袁大人放心吧,這幾年官兵保護我們安居樂業,親如一家;他們現在拚命守城,仍然是保護百姓,我們不幫助他們,良心何在?”


    袁崇煥大聲讚賞:“二位說得很好!隻要咱們軍民一心,寧遠城就是金城湯池,叛匪來六萬、來十萬,統統不在話下!”


    站在袁崇煥身邊的滿桂大聲說道:“所有守城將士聽著,我已給中前所守將趙率教下令,讓他們設置哨卡,嚴格盤查,所有從寧遠前線逃跑者,一律就地正法!”


    所有官兵齊聲高唿:“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滿桂繼續大聲說道:“本總兵宣布四殺令——守城將士私自下城者,殺!守城將士擅自行動者,殺!城內居民暗自資敵者,殺!城內居民不聽調度者,殺!”


    所有軍民齊聲高唿:“殺!殺!殺!殺!”


    袁崇煥扭頭吩咐親兵:“抬上來!”


    隻見兩對親兵抬上來兩個大箱子,放到袁崇煥麵前。


    袁崇煥一一打開箱蓋,露出了裏麵白花花的銀子。


    袁崇煥指著銀子說道:“大家都看到了,這是三萬兩銀子。守城將士擊殺叛匪與不避艱險者,居民中勇敢協助官兵者,隨時都能得到獎賞!”


    所有軍民齊聲歡唿:“好!好!”


    袁崇煥拔出寶劍,割破右手食指,在一大塊白布上,寫下了“誓死守城”四個大字。然後麵向城下的軍民跪下,展開血書,悲壯地高唿:“袁崇煥誓與寧遠共存亡!”


    所有軍民都被感動,齊刷刷跪倒在地,齊聲高唿:“誓與寧遠共存亡!”


    寧遠東門城樓。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四日清晨,天氣格外寒冷。


    袁崇煥、滿桂正聚精會神了望著。忽然,一陣人喊馬嘶從東麵傳來,緊接著遮天蔽日的後金軍旗迎風招展,沿著地平線漫卷而來。


    袁崇煥笑道:“叛匪到底來了。”


    滿桂大喝一聲:“孫元化炮車準備!”


    隻見孫元化指揮著十幾門紅夷大炮,一字排開,調整好角度,瞄準城下。


    後金大隊人馬,簇擁著黃羅傘蓋下的努爾哈赤,走到離東門約三裏的地方停下來。


    努爾哈赤仔細觀察一番,才對皇太極說:“開始進攻。”


    皇太極一揚手:“楯兵車出擊!”


    隻見三百個楯兵,推出幾十輛寬大的木車,快速往木車上蒙了四層厚厚的牛皮,再倒上水,然後推著楯車快速前進。每輛楯車後麵,都隱藏著十幾個弓箭手,張弓搭箭,時刻準備射擊。


    城頭上,滿桂見後金的楯兵車進入射程,便大喝一聲:“放箭!”


    城上的弓箭手紛紛張弓搭箭,拉滿弓衝準楯兵車射擊。但是,箭頭都沒有射穿牛皮,楯兵和楯兵車後麵的弓箭手們毫發無損。


    滿桂急了,大喝一聲:“開炮!”


    孫元化一揮令旗,隻見十幾門大炮吐出火舌,緊接著是一片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炮彈在楯車中間開花,楯車群頓時成了一片火海。牛皮、木車、楯兵弓箭手的棉衣都燃燒著,後金士兵們慘叫著四散逃命。有些精明伶俐的士兵就地打滾,試圖壓滅身上的火焰,但成效甚微,烤焦了的棉衣,沾著一點兒火星就又燃燒起來。


    城頭上的大炮,隻轟擊了兩輪,所有的楯車就無一幸免,燒成一堆堆木炭;楯兵和弓箭手大部分燒死。


    皇太極輸紅了眼,大叫一聲:“騎兵跟我出發,攻擊西城!”


    後金騎兵迅速整隊,跟在皇太極後麵向寧遠西城進發。


    站在寧遠城最高處鼓樓上的袁崇煥,立即發令:“炮車火速趕到西城!”


    寧遠西門城樓。


    何可綱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翻閱陶淵明的《桃花源記》。


    孫元化帶領炮兵們推著十架炮車趕到西城,一看何可綱如此閑適,立刻急咧咧地嚷嚷:“何大人,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看閑書?快來幫我安排炮車。”


    何可綱不緊不慢地說:“原有的幾門大炮我都安置好了,叛匪來了先伺候著。你的炮車不就安置好了?急什麽急?”


    何可綱話是這樣說,卻也把書丟在椅子上,招唿手下士兵幫助炮兵安置炮車。炮車安置好完畢,皇太極的騎兵也在西門下整好隊,開始進攻。


    孫元化緊盯著快速前進的後金騎兵隊伍,目測一下,確定已經進入射程,立即狠狠地把令旗向下一甩,口中喝道:“開炮!”


    西城的十五門大炮,噴射著憤怒的火焰,迸發出嚇人的聲響。炮彈在騎兵群裏開花了,數不清看不清的人、馬肢體,在空中飛舞著,然後迅即落地。馬匹悲哀地嘶鳴著,士兵淒厲地慘叫著。一會兒,便是屍橫遍野。城下的皇太極不肯服輸,又組織了一次騎兵攻擊。但是,隻是重複了一次剛才的慘劇,沒有取得一點兒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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