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偏殿內。


    萬曆正仰臥在龍榻上閉目養神,靜悄悄站著一旁躬身侍奉的太監,遠遠地看見鄭貴妃和崔文升過來,立即就要報告皇上,卻被鄭貴妃擺手製止。


    鄭貴妃輕手輕腳地走到萬曆身旁,伸出手指輕輕按摩萬曆的兩邊太陽穴,接著又按摩萬曆的眉心。


    萬曆舒服得輕輕哼了兩聲。


    鄭貴妃悄聲問道:“皇上醒啦?”


    萬曆睜開眼睛辯解:“朕專門等你來,哪裏會睡著。”


    鄭貴妃撇撇嘴指點著萬曆:“皇上又在撒謊騙臣妾。”


    萬曆也指點著鄭貴妃的額頭:“偌大的皇宮裏,隻有你敢這樣跟朕說話。”


    鄭貴妃故意不服氣:“臣妾怎麽樣啦?”


    萬曆又撫摸著鄭貴妃肩膀說:“沒有上下尊卑,心裏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鄭貴妃故意做出賭氣的樣子:“皇上若是不喜歡,臣妾以後就跟他們一樣,見了皇帝客客氣氣、誠惶誠恐、死罪死罪……”


    沒等她說完,萬曆就噗嗤一聲笑了:“你呀,你呀,朕剛剛說了一句,就引得你說的出來一大籮筐廢話。”


    鄭貴妃又故意說:“臣妾知錯就改不好嗎?”


    萬曆卻連連說:“別改,別改。有你這樣,朕才體會到一點兒平常夫妻的快樂。”


    鄭貴妃聽到這話,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稍微一停,又問道:“皇上把臣妾招來,就為了說這一句話?”


    萬曆又拍拍鄭貴妃的肩膀:“還有幾句呢,你坐下好好聽著。”


    崔文升搬過來一個凳子,放在萬曆身邊。


    萬曆等鄭貴妃坐好,說道:“朕已經想好了一條錦囊妙計,平息太子被刺一案的輿論。”


    鄭貴妃故意做出莊重的樣子:“皇上請講,臣妾洗耳恭聽。”


    萬曆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遞給鄭貴妃,說道:“錦囊妙計,錦囊妙計,自然要寫在紙上,裝到錦囊裏。”


    萬曆見鄭貴妃狐疑地把玩錦囊,卻不急於打開看,便逗她:“怎麽不打開看看?不感興趣朕就收迴錦囊。”


    萬曆做勢要搶迴錦囊,鄭貴妃一躲閃開了。


    鄭貴妃說:“錦囊妙計不都是緊急關頭才打開嗎?”


    萬曆:“你現在就可以打開看看,有什麽疑問,當麵問清。”


    鄭貴妃這才打開錦囊,抽出紙條,仔細看起來。


    鄭貴妃一連看了三遍,才抬頭問萬曆:“皇上,這是讓臣妾向太子示弱,爭取他的同情?”


    萬曆點點頭。


    鄭貴妃撅著嘴搖頭:“堅決不去,臣妾又沒做錯什麽。”


    萬曆連連搖頭,指點著鄭貴妃說道:“你呀,你呀,兒子都這麽大了,自己還像個小孩子。”


    萬曆又看著崔文升說:“崔文升,你幫朕勸勸她。”


    崔文升順勢說道:“貴妃娘娘,皇上的這條妙計是釜底抽薪。太子那邊的火熄了,案子就能結了,上上下下的人,就不能借機生事。”


    萬曆指點著崔文升說:“崔文升很明白事理,迴去好好勸勸你們娘娘。”


    慈慶宮偏殿內。


    王安端過一碗茶,放到埋頭讀書的朱常洛身邊,小聲說:“太子爺,讀了半天書,該喝口茶歇歇了。”


    朱常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用右手捶了捶腰眼,才說道:“這《左傳》上的鄭莊公克段,真是篇好文章,每讀一遍都有新的收獲。”


    王安滿臉佩服:“孫師傅有大學問,他要太子爺反複讀這篇文章,自然有道理。”


    朱常洛卻扯開話題:“刑部追查龐保有新消息嗎?”


    王安笑笑:“那個破廟裏隻剩了幾尊破爛泥菩薩,又不會開口說話,他們再去追查誰?”


    朱常洛離開書案,走下台階。


    王安悄聲說道:“昨天晚上乾清宮傳來消息,說皇上給了鄭貴妃一條錦囊妙計,讓鄭貴妃向太子爺示弱。”


    朱常洛點了點頭高深莫測地說:“龐保這個線索一斷,皇上又出了這個錦囊妙計,火候差不多了。”


    王安似乎胸有成竹:“咱們就等著看鄭貴妃表演吧。”


    慈慶宮正門外。


    四個先導太監在前麵引路,後麵是全副的貴妃鑾駕隨行,再後麵是黃色禦輦,崔文升扶著禦輦前行,鄭貴妃端坐其中。


    大隊人馬在慈慶宮正門停下。


    崔文升走過來對守門太監說:“貴妃娘娘奉了皇上之命,前來看望太子爺,煩請通報一聲。”


    一個守門太監誠惶誠恐地跑進去。


    功夫不大,就見朱常洛亦步亦趨地跑出來,老遠就躬身施禮:“不知貴妃娘娘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鄭貴妃緩緩走下禦輦,客氣地說道:“太子不必多禮。”


    朱常洛向前緊走幾步,扶住鄭貴妃,慢慢向慈慶宮正殿走去。


    慈慶宮正殿內。


    朱常洛把鄭貴妃扶到正座上,自己後退幾步,就要躬身施禮。


    鄭貴妃趕緊站起來,謙讓道:“太子是儲君,本宮隻是庶母,絕不敢受此大禮。”


    朱常洛謙恭地說:“貴妃娘娘是代表父皇而來,本宮不敢不敬。”


    鄭貴妃隻好側著身受禮。


    朱常洛行完禮,坐在側麵的茶幾旁,吩咐站在一旁的王安:快給貴妃娘娘上茶。”


    王安一揮手,一個宮女端上兩碗茶,分別放在鄭貴妃和朱常洛麵前。


    鄭貴妃慢慢品了一口茶,才說:“前些日子太子受了驚嚇,皇上一直記掛在心,今日特命本宮代替皇上前來看望。”


    朱常洛衝著乾清宮方向拱拱手,說:“些許小事還煩勞父皇掛懷,真是惶恐。”


    鄭貴妃停了一下,慢慢說:“本宮也製備了一些滋養安神的食物,請太子笑納。”


    鄭貴妃一揮手,崔文生領著四個太監,端進來四個大盤子,盤子上盛著千年山參、整架鹿茸等滋補食物。”


    朱常洛麵露喜色,口中卻連連推辭:“太貴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鄭貴妃誠懇地說:“太子若推辭,便是不給本宮麵子哦。”


    朱常洛便說:“恭敬不如從命。”


    王安走過來,領著四個太監下去。


    鄭貴妃稍稍停了一下,便神色坦蕩地說:“謀刺太子之案一出,朝野便議論蜂起,有不少是挑撥皇家內部關係的大逆之言。太子聽說過沒有?”


    朱常洛擺擺手:“別有用心的奇談怪論,聽聽它們也汙了自己的耳朵。”


    鄭貴妃微微躬身說道:“太子如此宅心仁厚,本宮很是欣慰。”


    朱常洛堂而皇之地說:“無論別人怎麽挑撥,福王是我的親兄弟,我絕不相信他會做出違逆人倫之事。”


    鄭貴妃笑了:“太子這番話,應該當著皇上的麵說,皇上聽了一定龍心大悅。”


    朱常洛坦坦蕩蕩:“有機會本宮一定要說。”


    鄭貴妃有些感動:“我們母子以後的日子,還要仰仗太子多多照應。”


    朱常洛親切地說:“咱們是一家人,不要說這種見外的話。


    夜晚,方從哲府邸小客廳內。


    孫承宗與方從哲坐在茶幾邊促膝談心。


    孫承宗拱手道:“太子被刺一案,有三個問題,下官百思不得其解。請方閣老不吝賜教。”


    方從哲誠懇地說:“孫師傅不必客氣。”


    孫承宗掰著手指頭一一道來:“第一,費了一番周折,終於找到幕後主使龐保,可龐保刺殺太子的動機是什麽?第二,我們遍查龐保周圍的主要關係,發現他與崔文升、與王安、與一些皇親國戚都有密切來往,到底是受誰的指使?第三,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殺死龐保這樣一個大太監,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方從哲略一思忖,即張口說道:“龐保隻是一個禦馬監的五品太監,怎麽能成為如此驚天大案的主謀呢?他背後肯定有更大的人物。可能是崔文升,也可能是位高權重的其他什麽皇親國戚。”


    孫承宗有些無奈地說:“我們隻能懷疑,卻拿不到一點兒確切證據。”


    方從哲進一步分析:“這正是主謀的高明之處。龐保潛逃是主謀的安排,龐保被殺也是主謀的安排,也許早就在主謀的一係列策劃之中。”


    孫承宗似乎抓住了事情的關鍵:“我反複想過,也許龐保逃不逃都得死在主謀手裏。”


    方從哲點點頭:“沒錯。龐保逃到破廟裏,與普通流浪乞丐沒什麽兩樣,對某些人來說,殺死他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用不著多大的能量,派一個膽大手黑的乞丐就能做到。”


    孫承宗:“也許是派一個心腹扮作乞丐,混入破廟之中,伺機下手,然後逃之夭夭。”


    方從哲有些困惑:“現在我們想抓這個殺手,真是難上加難。”


    方從哲欲言又止,站起身來,繞室彷徨。


    孫承宗等了一會兒,便問道:“方閣老有什麽難言之隱?”


    方從哲擺擺手說道:“局麵實在是太複雜,不說也罷。”


    孫承宗又有些不甘心:“案子若是半途而廢,怎麽向皇上和太子交代?”


    方從哲卻有些高深莫測地說:“不了了之,也許正是某些人想要的結局。”


    孫承宗一愣,陷入沉思。


    紫禁城慈慶宮偏殿內。


    朱常洛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孫承宗與王安坐在側麵的兩把椅子上。


    王安有些關切地對孫承宗說:“命你與刑部的人一起審理此案,是皇上和太子對你莫大的信任。你怎麽能半途而廢呢?”


    孫承宗:“不是我想半途而廢,而是案子實在查不下去了。”


    朱常洛問孫承宗:“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嗎?”


    孫承宗搖搖頭:“似乎是什麽障礙都沒有,可就是不知從何處下手。”


    朱常洛認真地對孫承宗說:“孫師傅具體說說。”


    孫承宗:“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龐保,龐保一死,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朱常洛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圈:“那就以破廟為中心,布下天羅地網,抓住一切形跡可疑的人嚴審。”


    孫承宗卻說:“曾經住過那破廟的乞丐們,早就逃得遠遠的。抓一些不相幹的過路人,是白費功夫。”


    朱常洛無語。


    王安說道:“太子爺,老奴倒覺得不妨先把此案放一放。”


    朱常洛問王安:“為什麽?”


    王安:“因為咱們現在想抓緊,也無從抓起。”


    孫承宗也接著王安的話頭說:“臣以為,太子若對此案追得過於激切,會讓那些撥弄是非的小人,借此挑撥太子與皇上的關係。”


    朱常洛追問:“皇上不是反複說過,要嚴厲追查此案嗎?”


    孫承宗卻勸解道:“那些話在某種程度上來看,也許是為了安慰太子、平複輿論的。”


    王安卻推心置腹地說:“太子爺,適可而止吧。”


    朱常洛想了又想,似乎是難下決心,最後才遲疑地說:“讓本宮再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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