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寢殿內。


    兩張寢榻,對角擺放著。


    濃濃的藥味在殿內彌漫。


    朱元璋、馬秀英平靜躺在榻上,昏迷著。


    殿內,宮女太監活動,也小心翼翼,輕拿輕放。


    雄英、雍鳴坐在榻邊,看著,昔日疼愛他們的祖父、祖母,安享平靜的躺在病榻上。


    依著祖父祖母的高壽。


    即便真的要走,那也是喜喪。


    可作為親人,即便是喜喪,依舊有諸多不舍,諸多不甘。


    雍鳴抬手,分別輕輕握住朱元璋、馬秀英的手,“皇祖父、皇祖母,從福建傳來消息了,父親、母親他們馬上就迴來了……”


    雄英聽到這番話,抿了抿唇,悄悄把頭轉向一邊。


    旁邊侍著的宮女太監,注意到,雄英的眼眶微紅。


    一時間,心中既難受,又有些擔憂。


    陛下無疑是個嚴苛的皇帝。


    大明的皇宮,有一大堆規矩不假。


    可陛下也不是那種昏聵荒淫的皇帝,在宮內,隻要老老實實,恪守本分,陛下也從不隨意遷怒他們這些小人物。


    相反,更像是個大家長。


    威嚴的讓人害怕同時。


    但絕大多數,也很體恤他們這些小人物。


    娘娘就更不用說了。


    如今,陛下和娘娘……他們心裏也難受。


    當然,更多是擔憂。


    既有對未來的擔憂。


    而燕王迴來的消息傳來後。


    更加擔憂了。


    他們這些身處皇宮,與外界隔絕的小人物,其實最容易察覺到時局的變化。


    自從燕王迴來的消息傳入宮中。


    哪怕,此刻奉天殿還在朝議,以什麽樣的規格,接待燕王時。


    他們已經能聞到‘燥熱’、‘暗流湧動’的味道了。


    對燕王動手。


    那可就是皇家層麵的鬥爭。


    他們這些,身處宮牆內的小人物,最容易被這種鬥爭牽連。


    若是太子和燕王的關係,如太孫和世子間就好了。


    ……


    就當整個皇宮,乃至整個金陵,都隨著朱棣迴來的消息,浮現一股莫名的燥熱時。


    奉天殿,因此消息而特開的午朝也結束了。


    朱樉為首,藩王們在退朝後,率先結伴從奉天殿內出來。


    兄弟們,表情都有些沉凝。


    哼!


    某刻,周王朱橚忽然冷哼一聲,“我看呐,四哥迴來,這金陵城平靜不了,今天朝堂上,某些人已經開始忍不住了,胡惟庸一個早已離開朝堂政局之人,算什麽東西,今天整個午朝,好似變成他表演的平台!父皇、母後還沒走呢!”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朱樉扭頭,瞪視朱橚。


    老五心中有氣的原因,他們也知道。


    午朝期間。


    老五提出,懇求大哥準許他返迴江浙。


    在江浙等著老四,陪同老四迴朝。


    老五有此提議的原因,其實很簡單。


    江浙地區,是傳統保守風氣,最為濃鬱之地。


    也是非雇工身股製工業,最為發達的地區。


    江浙地區可以說是保守派的大本營也不為過。


    老五擔心,老四迴朝途經江浙不安全,所以想在江浙親自陪著老四,護送老四來金陵。


    可這個提議一提出來。


    就遭到了,朝中保守派的反對。


    胡惟庸一個沒有官職的前宰相。


    特殊情況,得到位列資格,竟然也跳出來,高談闊論,甚至還隱晦指摘老四,未經朝廷同意,就擅自在朝廷疆域,福建行省登陸芸芸。


    其心可誅!


    老四還沒迴來呢,就有人要給老四扣帽子,找罪名了。


    兄弟們不擔心才怪。


    朱樉和朱棡,上了一輛馬車後。


    朱樉透過車窗,看著站在奉天殿門口的胡惟庸、呂本等人,片刻後,收迴視線,看向朱棡,“老三,剛才老五他們在,有些話,不能說,我就問你一句,要是大哥這次,真的對老四動手,伱要作何選擇?”


    朱棡抬頭,平靜迎上朱樉的視線,隨即笑了:“二哥,你不要試探我,我不會冷眼旁觀的,我的封地,沒有鐵路,麾下的兩個鎮,雖然不能迅速抵達金陵,但我卻可以,做出向北方佯動的姿態,隻要在北方的其他兄弟跟隨我這個動作,整個北方都得風聲鶴唳。”


    “倒是你,我們佯動,可以打著,防備草原,你呢?一旦老四真的在金陵陷入險境,你想幫老四,就隻能,派出你麾下的兩鎮兵馬,沿著金蒙線,長驅直入金陵,你真做好這種準備了嗎?”


    朱樉笑笑,身子微微後仰,“怕什麽,臨行前,我已經安排姚廣孝做好準備了,大哥如果連老四都容不下,真要對老四動手,姚廣孝會在接到我的消息後,第一時間,盡起我麾下兩個鎮的兵馬,搶占北平車站內,所有的火車皮,一路狂奔南下,一路破壞後麵鐵路,阻斷我麾下南下的消息,等我兩鎮兵馬,殺到金陵時,或許朝中才能收到消息!”


    朱棡瞪大眼。


    瘋了!


    他以為,二哥隻會做出,兩鎮南下的佯動動作。


    沒想到,二哥竟然打算,直接派兵衝入金陵城?


    “二哥,你……”


    不等朱棡說完,朱樉擺了擺手:“別瞎猜,我兵馬南下,並未想過趁亂取而代之,最多,隻是配合老四,把大哥拉下來,直接扶持雄英登基!”


    “雄英登基,藍玉統帥的十五萬北境軍肯定就不會妄動,京營也不會妄動。”


    “雄英登基,就能直接大開殺戒,直接把朝野內外這些保守派,割韭菜般,連根刨了,咱們大明,也就能輕裝上陣,全麵效仿老四革新了。”


    “做完這些事情,我這個把自己親大哥,把咱們大侄子父親拉下皇位的藩王,就主動請罪,把所有的黑鍋都背下來。”


    雖然朱樉說到這裏,就停下來。


    朱棡卻又好氣又好笑瞪了眼朱樉,“二哥,如此一來,雄英都欠你一份人情。”


    老二的行動,保全了老四。


    大哥也隻是被拉下皇位,最多,效仿唐朝的李淵,做個聲色犬馬的太上皇。


    老二插手,為雄英解決了,最難避免的問題。


    畢竟,大哥對老四動手,雄英夾在中間,才是最難受的那個。


    老二再把所有的黑鍋背上。


    雄英也就不用背負,唐太宗玄武門之變的汙名。


    即便請罪,丟掉秦王爵位,雄英內心深處,肯定也十分感謝二哥。


    “難道,這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嗎?”朱樉得意笑道:“大哥對革新,進一步退一步,玩著即勾住革新派,又籠絡保守派的手段,這些年,我早煩透了,就連我們家尚炳,每次從老四燕京迴來,都忍不住對咱們大明的現狀抱怨牢騷,我就不信,你們家小子,沒有抱怨?”


    朱棡笑笑。


    又滿腹感歎。


    他們的長子,都送去老四燕華讀書了。


    都一樣,逢年過節迴來,都會抱怨,大明現在這種,猶猶豫豫,徘徘徊徊的現狀。


    甚至,私底下,因為自家封地,都沒有任何變化。


    還會說幾句,他們保守!


    朱棡收斂思緒,詢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帶著你嫂子去燕京,至於兩鎮兵馬,交給尚炳,老四早嚷嚷著,要是我肯出海發展,他就支持我,到時候,就讓尚炳帶著這兩鎮兵馬闖一闖,不是說,譚五海峽對麵,有一塊更加廣闊富饒的大陸嗎?”


    “老四現在的攤子這麽大,他也開發不了,靳宓小子口中那個五大湖區,就給我們家尚炳,我想老四應該同意。”


    “到時候,再讓雄英支援尚炳一些人口,尚炳想怎麽折騰,我就不管了,我就和你二嫂在老四燕京享福。”


    朱棡唇角抽抽。


    朱老二這些年,進步很大啊!


    二哥明顯也想效仿老四,不,是想讓尚炳效仿老四,出走大明,自己在海外,開創一片基業。


    那麽,他呢?


    還留在大明?


    說實話,譚五海峽對麵那塊大陸,如果真像靳宓小子描繪那般。


    想要攻取並不難。


    難得是後續發展。


    人口以及工農業設備。


    設備也不難。


    老四很早就勸說他們,也走出大明,為華夏後世子孫去開疆拓土。


    隻要他們肯。


    老四一定會支持他們。


    可難就難在人口。


    老四燕華自己人口都不夠,肯定不可能在人口方麵支持他們。


    大哥當國,想要大哥支持他們,幾乎想都別想。


    瞧瞧大哥怎麽對待老四,就可知。


    ……


    奉天殿門口。


    呂本收迴視線,擰眉低聲詢問:“胡相,咱們對朱四郎動手,這些藩王會不會……”


    哼!


    不等呂本說完,胡惟庸便微微冷哼一聲,冷笑道:“就怕他們不動手,他們一旦有任何行動,都會成為太子心中的一根刺,太子一旦登基,首先就會削藩!”


    “呂大人,走吧,咱們去見太子,朱四郎要迴來了,怎麽也要給朱四郎,備一份大禮!”


    ……


    於此同時。


    閔鎮碼頭。


    艦隊靠近。


    徐妙雲看見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張三豐時,不由微微驚訝,“這位活神仙怎麽也來了?”


    話中,看向朱棣。


    要知道,父皇都未必能請得動這位。


    可現在,這位竟然出現在迎接的隊伍中。


    著實讓人驚訝。


    朱棣也很驚訝。


    當旗艦停穩時,轉身交代徐憲昌,“你們不要停留,我們下船後,馬上啟程,前往金陵。”


    呂珍在洪武三十四年,連續大病幾場後。


    已經無法擔任海軍部長一職。


    徹底退役。


    俞靖升任海軍部長後,徐憲昌就升任中將艦隊統製,統帥十六艘鐵甲艦。


    徐憲昌舉手敬禮,“是!”


    朱棣迴禮後,率先沿著放下的踏板,下船。


    徐妙雲、烏雲琪格、李琪、朱鏡靜……


    一起隨同朱棣迴朝的眾人,紛紛下船。


    “拜見王爺!”


    已經匆匆迎上來的鐵鉉等人,紛紛行禮。


    “歡迎燕王再迴福建!”


    “燕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


    就在鐵鉉等人的行禮問好聲剛落下,後麵,山唿聲頓時沸反般響起。


    數十萬百姓,齊聲高唿的聲音。


    讓鐵鉉為首,朱標調配到福建的每一個心腹,都感受到一股猛烈衝擊。


    隻有這一刻,他們才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燕王朱棣,在福建的影響力!


    朱棣越過麵前的百官,看著後麵的百姓,內心一時間,五味陳雜。


    其實,他也沒做什麽。


    就是做了一個,朱家皇子,履任福建,該做的事情罷了。


    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


    昔日所做的一切,百姓非但沒有遺忘。


    反而似乎,越發感念他了。


    可惜,今日,他無法和福建百姓說說話。


    首先,他要盡快趕往金陵。


    這也是他選擇從福建乘坐火車的原因。


    做火車,隻要不靠站停留,較之船運還要快些。


    其次,此番他經福建迴金陵,沒來得及和朝廷報備,隻是匆匆通知了福建方麵,請求予以便利配合。


    也不知,抵達金陵後,會不會因此而遭到責難。


    更不能在福建過多停留。


    可他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朱棣迴神,抬手衝後麵的百姓,簡單招了招手,又簡單和鐵鉉、沈仁說了幾句話後。


    看向張三豐。


    抱拳道:“張真人來迎接,讓本王惶恐,我知張真人在醫術上,也頗有建樹,不知真人能否一同與我隨行前往金陵,給我父皇、母後診療?”


    雖說,他也知道,父皇、母後年壽已高,恐怕已非藥石可解。


    可萬一呢?


    道家之人,大多懂醫術。


    何況是,張三豐這種高人,醫術方麵的造詣,肯定不俗。


    張三豐點頭,“能來迎接燕王,是老道的榮幸。”


    其實,說實話。


    若是換做朱皇帝,他即便聽聞,也肯定不會來。


    這倒不是,他和朱皇帝有什麽恩怨。


    道家清靜無為,不需要巴結皇權。


    而他來迎接這位燕王。


    也並非來巴結。


    而是真心誠意,對這位大明皇族,燕華之主,心懷佩服、感念。


    其兩個理念、兩個主張。


    絕對是劃時代的。


    開天辟地的。


    造化之功,在他看來,絕不亞於三皇五帝對中原人族的造化之功。


    而這位王爺,開燕華,開疆拓土期間,對道家文化的推廣,也是整個中原道教,都需要感謝的。


    至於陪這位王爺北上金陵,這算什麽大事。


    ……


    “王爺,要不要休整,下官已經在閩縣,為王爺準備好了下榻之地。”朱棣和張三豐的談話結束時,鐵鉉適時開口征詢。


    朱棣搖頭,“不了,本王希望盡快趕往金陵,現在能為我們一行人,調配足夠的車皮嗎?”


    “可以。”鐵鉉幹練迴答道:“列車已經準備好,就在碼頭外麵的車站停靠。”


    為了給這位準備車皮,他把閔鎮通往碼頭這段鐵路線,都暫時關停了。


    “並且,臣將親自陪同王爺迴朝。”


    朱棣看著鐵鉉。


    曆史上,這家夥,在朱允炆敗亡後。


    他曾招攬。


    可這家夥一身鐵骨。


    最終被他盛怒之下,給鼎烹了。


    這一世,曆史已經完全被他改變。


    而且,鐵鉉也是朝中革新派中流砥柱,雙方的關係很不錯。


    鐵鉉到福建履任布政使後。


    積極派遣民間商會代表,和燕華進行半官方聯絡,雙方的關係,非但沒有隔閡,而且還很不錯。


    “有勞鐵大人,那咱們就馬上動身。”


    ……


    車站。


    戒嚴的車站內。


    徐妙雲等人已經率先蹬車。


    朱棣蹬車時,腳步停頓,轉身看向沈仁,意味深長叮囑道:“沈將軍,眼下,我父皇、母後同時病危,值此時刻,免不了動蕩,動蕩時期,宵小之輩定會忍不住冒出來,沈大人身負福建穩定職責,希望沈大人在這個關鍵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沈仁激動領命,更是當著鐵鉉的麵,直接以燕華軍禮,舉手敬禮。


    鐵鉉看著,滿嘴苦澀。


    果不其然。


    他早知道,接下來,這位王爺金陵之行,一旦出現風波,消息傳到福建,福建必然會群情激動。


    乃至,出現地方脫離中樞的情況。


    顯然,他的預判沒有錯。


    燕王這段意味深長的話,內涵可太多了。


    當然,他也明白,燕王這樣做,並非要搶奪福建。


    更多是,做給太子,做給朝中仇視者、保守派看的。


    這是警鍾!


    時隔數年不見。


    此番,這位王爺迴朝,再見。


    他敏銳察覺到。


    這位變了!


    變化很大!


    這位的種種舉動,無不證明,其已經做好了,與大明關係破裂的準備。


    朱棣迴禮後,轉身上車。


    車門關上。


    嗚嗚嗚……


    汽笛聲響起。


    嗒嗒嗒……


    有節奏的轟鳴聲中,列車緩緩啟動。


    迅速提速。


    衝出碼頭車站。


    “歡迎王爺再迴福建!”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


    列車駛出車站,鐵路沿線兩側響起的聲音,再次讓朱棣觸動不已。


    鐵路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百姓。


    張三豐看著,也是滿腹感慨。


    “王爺……”


    朱棣剛要撩起車窗簾時,坐在對策的鐵鉉忙開口。


    朱棣看向鐵鉉。


    鐵鉉解釋,“王爺,雖說這裏是福建,不大可能有心懷不軌之輩,但不得不防,請王爺體恤下官如履薄冰的心情。”


    火器火藥的普及。


    想要刺殺個人,變得太容易了。


    為了確保這位的安全。


    不但所有車窗都有簾子。


    讓外麵人,無法確定,這位到底在哪裏。


    在這節列車前麵,還有一個機車車頭走在前麵,對沿途鐵路進行監察。


    朱棣從善如流收迴了手。


    鐵鉉鬆了口氣,透過窗簾,看著外麵,朦朧的人群,笑道:“王爺肯定不知道,就在王爺途經福建的消息傳開後,短短數日,閩縣湧入了一百多萬人……”


    ……


    很快,當列車駛出閩縣後,鐵鉉這個介紹者,都被沿途的景象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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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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