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宮院涼亭內。


    馬秀英坐在石桌旁,石桌上放著一個小笸籮,笸籮裏放著針線。


    馬秀英低頭,認真縫著一件衣服。


    小侍女明霞端著飯站在旁邊,急的不得了,抿了抿唇,忍不住哽咽哀求:“娘娘,您就吃點東西吧,吃過後……”


    “不餓。”馬秀英頭也不抬,搖了搖,自顧自說道:“我都不記得,多少年沒親自給老四做衣服了,人家都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娘娘別說了……”明霞終於忍不住,眼眸水汪汪製止馬秀英。


    “秀英!秀英呐!”


    就當涼亭內,壓抑氣氛彌漫,風吹來,都吹不散時。


    激動喊聲從宮院外傳來。


    馬秀英手中的針微微一頓……


    “老四,咱們家混蛋老四凱旋而歸!”


    欣喜喊聲緊接傳來,明霞嘴巴瞬間張成‘o’型,蒙著水汽的大眼睛瞪大。


    馬秀英手猛地顫抖一下,針不小心紮到手指的疼痛,讓她猛然意識到,這是真的!


    循聲抬頭,蹭一下起身,眼前一黑,雙手撐住石桌,身子晃了晃。


    視線才再次恢複……


    朱元璋舉著信報,臉上堆滿笑容,光著腳,大步走來。


    身後,一群宮女、太監喜笑顏開,碎步小跑跟在後麵。


    朱元璋微微有些喘氣,含笑走入涼亭。


    馬秀英看著朱元璋手中信報,伸手,微微顫抖又頓住,看向朱元璋,“重八……是真的?”


    沒人能體會,她此刻心情。


    高興!


    可更多是害怕!


    害怕這一切,又出現變化!


    朱元璋抓住馬秀英手,豪橫把信報塞到馬秀英手中,嘚瑟笑道:“你自己看看,這是老二指派北平錦衣衛送迴的消息,能有假?”


    老二敢拿這種事胡鬧。


    他就把老二兩條腿打斷,然後扔到宗人府,圈禁一輩子!


    朱樉:真爹也!


    馬秀英雙手顫抖,緩緩展開信報。


    明霞眼睛紅紅,好奇湊過去,很快,大眼睛瞪大,嘴巴微張,漸漸又張成一個‘o’型,有些口吃:“殿……殿下……也太厲害了,帶著玉璽平安迴來已經很了不起了,還帶迴一國府院君、一國王妃……”


    朱元璋瞥了眼明霞,不由笑了,這話比滿朝文武再多的讚美都聽著好聽,聽著真實!


    明霞說的話,是發自肺腑,帶著情感的!


    這小丫頭,向著秀英,平日裏,但凡他和秀英置氣,沒少背地裏說他牢騷話。


    他都知道。


    不過也並未計較。


    就衝她眼睛紅紅的。


    雖然不姓朱,但也是他朱家人。


    別看他和秀英高高在上,可又有幾個,是真心向著他們?


    再過幾年,等這小丫頭年齡大點,就放她出宮,給她許個好歸宿。


    馬秀英扭頭看了眼明霞,莞爾一笑,又細細看了好幾遍,才緩緩坐下,繼續看著,感慨:“咱們家老四真的能頂天立地了……”


    朱元璋在旁邊坐下,一招手,宮女太監把午膳擺上桌案。


    不動聲色,翹起二郎腿,故意把黑乎乎腳底板衝向馬秀英,抖動著……


    明霞站在旁邊,看的真實,低頭忍笑。


    這幾日,娘娘體恤皇爺也難受,雖然沒有埋怨皇爺,可也不願搭理皇爺。


    皇爺此舉分明就是暗戳戳表功!


    馬秀英沒有察覺,依舊看著信報……


    朱元璋臉上笑容漸漸凝滯。


    老四是該誇獎。


    但他光著腳,走了這麽長的路,迫不及待送來好消息,難道不應該被稍稍關注嗎?


    用腳尖輕輕碰了碰馬秀英,“行了,等老四迴來後,好好詳細了解,先吃飯。”


    馬秀英放下信報,視線卻始終跟著信報,含笑點頭:“對先吃飯,等老四迴來後,再好好問問。”


    朱元璋唇角抽抽,意興闌珊放下腳。


    嘚!他就是對著瞎子拋媚眼!


    明霞忍笑彎腰,在馬秀英耳邊,附耳低語提醒。


    她知道,這迴娘娘不是故意的,是因為太關注殿下的消息,真的忽略了皇爺。


    皇爺好可憐!


    馬秀英微微愣怔,看了眼朱元璋,然後側頭,往石桌下看了眼。


    朱元璋臉黑黑的,瞪視明霞,‘你要提醒,倒是早提醒啊!弄得咱現在多尷尬!’


    噗!


    馬秀英笑了,含笑瞪了眼,轉頭吩咐,“明霞,去寢殿給陛下取一雙鞋子。”


    哎!


    明霞笑著應了聲,匆匆就去。


    “拿雙舊的!”朱元璋忙大喊提醒。


    馬秀英仔細把信報折疊好,同時說道:“你的表現,等老四迴來,我會和他說的……”


    嘿嘿……


    朱元璋笑著,擺了擺手,揮手遣退周圍宮女太監,“你們去放爆竹,把宮內所有的爆竹,都給咱放嘍!”


    等宮女太監離開,微微向馬秀英身邊湊了湊,低聲道:“你順便暗示一下,讓混賬老四,給咱也洗一次腳,咱光著腳跑這麽遠,弄得黑乎乎的,都是因為他!”


    他都不要求,秀英沒有的,他要有。


    至少,秀英有的,他也該有吧?


    馬秀英被氣笑,沒好氣笑罵:“暗示?你的臉怎麽這麽大?老四給我洗腳,那是主動的,你確定要暗示?”


    朱元璋黑臉瞥視馬秀英,唇角抽抽。


    他要是不用暗示的辦法。


    估計猴年馬月也等不到。


    本來孩子就和娘親。


    他對混賬老四又做過那麽多事情。


    恐怕……


    砰砰砰……


    爆竹聲響起,朱元璋收迴視線,氣唿唿端起碗,一邊吃飯,一邊氣道:“你等著,咱肯定讓老四心甘情願給咱洗腳!”


    他現在拉不下麵子。


    等他老了,等標兒真正能獨當一麵時,他就把皇位禪讓給標兒。


    那時,他就不要麵子了。


    以前,他就見過村裏的老小孩兒,知道人老了,怎麽和兒女相處。


    馬秀英含笑道:“那好,我爭取多活幾年,等著看。”


    “快點吃飯,吃完後,出宮去看妙雲,這幾天,我想去,又不敢,尤其害怕看到兩個小家夥。”


    ……


    砰砰砰……


    皇城外、皇城內突然響起的爆竹聲,驚動了六部官衙。


    各級官員,紛紛派人去打聽。


    胡惟庸站在窗前,聽著後宮方向傳來的爆竹聲,狐疑皺眉,“太子側妃生了?”


    隨即失笑搖頭。


    呂家女,充其量就是個側妃。


    生了也不至於宮內、宮外都如此。


    這段時間,因為朱四郎戰死的猜測,雖然朱皇帝沒下令,禁止喜慶之類事情。


    但百姓都已經自覺把婚期改日子。


    一些商鋪開業,也自覺不放爆竹。


    可今天,先是後宮響起爆竹聲。


    緊接著,就連街麵上也不時有爆竹聲傳來,還越來越熱鬧。


    發生了什麽事?


    他這個左相都不知,百姓反而提前知道?


    砰!


    推門聲傳來,打斷胡惟庸思緒,轉身……


    小吏氣喘籲籲,滿臉驚喜站在門口,看到胡惟庸轉身,迫不及待道:“相爺,大喜!大喜!大捷!燕王凱旋而歸!”


    簡短一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驚的胡惟庸瞬間瞪眼。


    箭步來到小吏麵前,“快說,到底怎麽迴事?為何此事,我都不知?”


    “鎮撫司衙門,已經在皇城外到處張貼告示了……”


    “燕王帶著傳國玉璽凱旋而歸,還俘虜了北元王妃,高麗府院君李成桂被燕王殺得膽寒臣服,戰場轉投燕王,殺北元太尉……”


    ……


    胡惟庸打發走小吏,關上門,轉身,臉上偽裝出來的驚喜笑容瞬間消失。


    腦海,還迴響著小吏激動的聲音。


    臉色微白,失魂落魄走到桌案後。


    緩緩坐下。


    “這怎麽可能?”


    胡惟庸捏緊拳頭。


    他這幾天還高興,隻要朱四郎的死訊傳迴,他就沒必要像現在。


    明明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左相,卻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想著,很快就不用錦衣夜行了。


    可這才幾天功夫!


    朱四郎又‘死而複生’了?


    這也就罷了。


    剛才小吏的反應,才最值得警惕!


    此番,朱四郎的功勞太大。


    展現出的風采、能力,大到讓很多人放下對朱四郎的抵觸,發自內心認同!


    在此之前。


    很多人,尤其是文官,是抵觸朱四郎的。


    你朱家已經是皇族了。


    你朱家泥腿子出身,是大家心底一點不可明說的優越感!


    可你朱四郎考秀才,想證明什麽!


    想狠狠踐踏大家心底,最後一點優越感嗎?


    這種抵觸,現在發生了改變。


    當一個人優秀、強大到別人難以望其項背時,就不會有人生出比較之心。


    就隻會佩服、尊重!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都是慕強的!


    當然,朱四郎不可能讓現在的朝堂出現什麽太大變化。


    現在的朝堂,已經形成固定的利益派係。


    但朱四郎此番大勝,會對未來的朝堂格局,產生深遠影響!


    那些尚未入仕,或者入仕不久,尚未加入任何利益派係的年輕官員,多了一個推崇對象。


    等朱四郎入仕後。


    這些人,會不會慕名跟隨?


    會!


    以前,太子係、以及他們很多人排斥朱四郎。


    可因此戰,因尚未暴露的鄉土村社等等。


    定然會出現一批人,推崇朱四郎。


    ‘難道,老朱家真是受命於天?’


    以前他不信,可現在……


    不信,無法解釋,朱四郎為什麽能活著迴來!


    ……


    這一日,整個金陵震動。


    臨近天黑。


    城內依舊有零星爆竹聲傳出。


    常茂風塵仆仆,牽馬入城。


    屁股都快顛碎了,他寧願走著,都不想騎馬了。


    這一路,為了早點趕迴來,差點累死。


    老東西自己惹下的事情,卻讓他這個做女婿的迴來給他擦屁股。


    “燕王可太厲害了!”


    “可不!二十萬騎兵合擊共剿,都能轉進萬裏衝殺迴來,聽說就連陛下都以為燕王戰死了。”


    “何止陛下,滿朝文武都認為燕王必死無疑,可燕王卻帶著傳國玉璽,一國王妃、一國府院君殺迴來了!”


    “等燕王迴金陵時,俺一定要去看看燕王的英姿。”


    “俺也去,說起來,燕王到底長啥樣,俺還不知道呢。”


    ……


    常茂聽著匆匆迴家百姓的議論,緊緊攥著馬韁,臉色十分難看。


    朱四郎的消息,已經傳迴來了?


    消息傳迴,這是必然的。


    就是有點快了。


    這也罷了。


    可似乎影響有點太過大了。


    一路走來,百姓對朱四郎的好評,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


    不就是打了一個勝仗嘛!


    在這群愚昧小民眼中,朱四郎仿佛都成了霍去病、孫武、戰神李靖之流。


    他聽到,已經有百姓,稱朱四郎戰神了。


    我呸!


    這肯定是徐家在給朱四郎造勢。


    還真夠不要臉,真能吹的!


    常茂一路憤怒腹誹,過家門而不入,徑直來到藍玉府門外。


    看著府門外的兩個燈籠,微微愣怔。


    這還是藍府?


    他記憶中,就是便宜舅舅藍玉最先開始在府門外掛八個燈籠的,然後這條街上,各府紛紛效仿。


    離開金陵兩年多未迴,發生了什麽事?


    藍府竟然開始掛兩個燈籠?


    可門頭的匾額,明確無誤表明,這就是藍府。


    ‘也不知,這個莽夫舅舅,肯不肯幫這個忙,能不能看明白,我那老狐狸泰山的謀劃。’


    常茂收斂思緒,深吸一口氣,沒好氣怒叱府門外觀察打量他的家丁,“我,鄭國公常茂!”


    兩年未迴金陵,藍府的家丁都不認識他了!


    “是鄭國公啊!”


    “小的有眼無珠,鄭國公快請快請!”


    藍府外,一陣雞飛狗跳後,隨著常茂入府,恢複平靜。


    徐增壽、徐膺緒騎馬緩緩靠近,經過藍府後,兄弟二人扭頭看了眼,轉頭對視……


    徐增壽擰眉,“二哥,剛才進去的是常茂吧?滿臉塵土,看樣子剛迴來,他不是在遼東嗎?迴來不迴家,怎麽先去藍府?”


    他們兄弟二人,是聽到朱四郎那個禍害沒事。


    騎馬出去溜達了。


    不是去顯擺炫耀。


    就是這幾天,徐大丫心情不好,他們天天憋在府裏,各種小心翼翼圍著徐大丫轉,太悶了。


    “肯定和朱四郎有關,朱四郎這迴深陷遼東,要是沒貓膩才怪,迴家,把這事告訴徐大丫,徐大丫對朱四郎慫,可有人算計朱四郎,保準瞬間化身母老虎!”


    徐膺緒陰陽徐妙雲同時,催馬往家裏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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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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