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西門。


    馮勝領著一群武將,在城門外等著。


    整個遼東,副千戶以上將領全到了。


    每位指揮使後麵,都跟著一小群將領。


    丘福、朱能率領大遼河衛五個千戶所千戶、副千戶,還有扮作親兵的譚淵、周浪、張武站在一起。


    兩人雖然很期待。


    可在馮勝身邊,不敢表現的太過。


    周浪、張武則沒那麽多忌諱,視線沿著筆直官道,張頭探腦張望。


    安靜等待中……


    馮勝突然轉身,所有人的視線,刹那,齊刷刷集中在馮勝身上。


    馮勝唇角微不可察微揚,這種感覺真好。


    隨即嚴肅告誡:“此番太孫來遼東,是代表朝廷,視察犒勞你們……跟隨太孫來的兩位,一位是周王,一位是陛下昔日鄉黨,秀才朱四郎!”


    “無論對待誰,你們都給本將客客氣氣的……”


    常茂瞥了眼一臉正氣嚴肅的馮勝,暗笑。


    他這嶽父,隻有相處久了才會發現。


    齷齪陰險的很!


    為什麽不告訴遼東將領,朱四郎就是被貶的燕王朱棣?


    表麵看,是為了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


    畢竟,金陵朝堂,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沒公開宣告天下,朱四郎就是朱棣。


    可他卻知道。


    嶽父是給朱四郎挖坑。


    遼東的將領,除了丘福、朱能這兩反骨崽,其他人對嶽父都唯命是從。


    當然,讓他們跟嶽父造反,就另當別論了。


    但如果有人手持皇帝的秘密調兵令,要調動兵馬時。


    這些將領,一定會先向嶽父請示。


    如果朱四郎坦白身份,那可就好玩兒了。


    嶽父可是宋國公,皇帝的老兄弟,沒見過燕王朱棣嗎?


    現在卻告訴所有人,朱四郎是皇帝的鄉黨。


    當朱四郎說自己是皇帝兒子,希望以此秘密調兵時。


    隻會讓將領們更加懷疑,更加不敢答應。


    總之,就是讓朱四郎可能秘密攜帶的調兵令,失效!


    在遼東,不經嶽父首肯,無法調動兵馬!


    當然,丘福、朱能這兩反骨崽,可能不會聽。


    不過沒關係。


    這兩反骨崽,隻有一衛人馬。


    就算把衛所善戰的百姓拚湊起來,攏共也就萬把人。


    “記住了嗎?”


    “記住了!”


    馮勝滿意點頭,轉身,目光掃視丘福,隨即招手,“丘福。”


    丘福和朱能相視一眼,小跑來到馮勝身邊,“總兵有何吩咐?”


    “不要緊張。”馮勝笑著拍了拍丘福肩膀,目視前方,十分隨意道:“這次太孫來,還要給你們大遼河衛授肩標。”


    “我看,伱們這些將領的肩標,不如就在錦州授予吧。”


    “也讓其他袍澤瞧瞧,這次的肩標,有什麽不同。”


    “你說呢?”


    馮勝轉頭,笑眯眯看著。


    ‘老狐狸!老而不死是為賊!’


    丘福一個憨厚耿直的人,這會兒都忍不住,暗暗罵罵咧咧。


    這分明就是給大遼河衛拉仇恨!


    他能清晰感覺,身邊袍澤,一道道羨慕嫉妒的視線,瞬間投射而來。


    這種感覺很不好。


    為了不引起同僚心裏不平衡。


    這次來錦州,他和朱老三全都把肩標摘了。


    譚淵三人想佩戴,都被他罵了一頓。


    能管好自己人,卻無法阻止,馮勝這老狐狸算計他們。


    丘福勉強笑道:“卑職聽從太孫決定。”


    鬼老四跟著來,他肯定不可能讓兄弟們吃這個悶虧。


    “好,那就這麽決定了。”馮勝裝作沒聽出話外音,拍著丘福肩膀,笑道:“到時,我幫你們向太孫請示。”


    “卑職謝總兵。”丘福心裏罵娘,謝完後,轉身迴到朱能身邊。


    朱能湊近,用隻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語,“官大一級壓死人,偏偏官字還兩張嘴,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忍著吧。”


    “來了!”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眾人紛紛往前麵看去。


    一輛牛車出現在視線中。


    常茂唇角抽抽,低語冷哼:“讓雄英坐一輛牛車,風吹日曬,其心不正!”


    馮勝瞥了眼。


    朱四郎心術正不正,他無法判斷。


    但牛車肯定是朱皇帝準許的。


    長途跋涉,牛車其實比馬車更平穩,更舒服。


    朱四郎錯就錯在,讓太孫坐一輛板車。


    ……


    朱棣目視著城門處,黑壓壓一片人群,扭頭叮囑:“雄英,到了錦州後,就不要稱唿我四叔了。”


    “還有你,老五。”


    “接下來,我就是秀才朱四郎,朱皇帝的鄉黨。”


    朱橚無奈道:“四哥,至於嗎?父皇現在都求著跟你和好,你就是亮明身份,也沒什麽。”


    朱棣瞪了眼朱橚。


    當然沒什麽了。


    可會把丘老二幾人嚇傻的。


    這也不算什麽。


    他還身負尋找傳國玉璽的任務。


    如果遼東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被貶的朱棣。


    目標太大了。


    不利於他隨意行動。


    朱橚被瞪了眼,老老實實點頭,“知道了四哥。”


    “四叔,雄英也記住了。”


    ……


    說話功夫,牛車靠近。


    相隔還有五百步左右。


    “跟我迎接太孫。”馮勝率先快步迎了上去。


    雙方見麵。


    馮勝率領一群將領,行禮,“臣馮勝攜遼東將領,拜見太孫、周王!”


    朱棣給朱橚使了個眼色,朱橚抱著朱雄英跳下牛車,忙去扶馮勝,朱棣牽著牛車往旁邊避了避。


    “雄英,大舅抱抱。”見禮後,常茂瞥了眼朱棣,唇角冷笑一閃而逝,迫不及待去搶著抱朱雄英。


    朱雄英微微皺眉。


    朱橚瞥了眼常茂,這常茂,生怕別人不知,他是雄英的舅舅。


    也不看,現在是什麽場合。


    在這種場合,他常茂首先是臣!


    他作為雄英的皇叔,抱著還勉強可以,代表的是老朱家。


    常茂一個外戚臣子,在這種場合抱雄英。怎麽,想向天下人展示,他可以把太孫當小孩子?


    雖然大家以後是連襟,但這種事情,一樣不能給你麵子!


    朱橚向後退了一步。


    常茂伸來的手撲了個空,尷尬僵住。


    朱棣唇角笑意一閃而逝,老五很聰明,就是有時冒冒失失。


    許多人暗暗忍笑。


    大家打心眼兒,瞧不上這位國公爺。


    受開平王蒙蔭年紀輕輕便是國公,有個做太子妃的姐姐,嶽父還是遼東總兵……


    這麽好的資源,打個東昌堡都能铩羽而歸。


    但凡常茂去年能打下東昌堡,大家也認了!


    馮勝恨鐵不成鋼的惱怒一閃而逝,看著以沉默不語,婉拒常茂的朱雄英,隨即笑道:“太孫,遼東的各級將領,都想看看朝廷新製定的肩標。”


    “指揮使丘福已經答應同僚請求,向臣提議,請求太孫在錦州……”


    朱棣微微皺眉,看向丘福、朱能,‘丘老二、朱老三就這麽心急?’


    丘福、朱能在朱棣看來時,微不可察苦笑搖頭。


    他們不想啊!


    朱雄英下意識看向朱棣。


    臨行前,父親和皇祖父都交代過,授予肩標這些事,都要四叔決定。


    朱棣迅速不動聲色點頭。


    馮勝這隻老狐狸雖然不安好心,但都提出來了。


    隻能答應了。


    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安撫馮勝。


    總不能,這麽一個小小要求,都拒絕吧?


    朱雄英得到暗示,鄭重點頭,稚嫩聲響起:“既然是遼東將士的集體請求,應當予以滿足。”


    “朱秀……才。”


    朱雄英十分不習慣這個稱唿。


    朱棣作揖:“臣在!”


    “你把肩標準備好。”


    “大遼河衛將士在哪兒?”朱雄英轉頭看向馮勝。


    丘福忙率領大遼河一眾,走來:“末將丘福、朱能拜見太孫!”


    朱雄英露出了見麵後的第一個笑容,伸出小手扶住丘福,“不必拘禮,皇祖父很欣賞你們,臨行前……”


    丘福、朱能聽朱雄英轉達朱元璋的話,紛紛激動笑了。


    常茂看,朱棣捧著肩標走來,暗暗捏緊拳頭。


    他剛才看的分明,雄英是征得朱四郎同意,才答應現場授予大遼河衛肩標。


    而他,不過是想抱抱雄英,向同僚炫耀一下,他和太孫的關係,雄英皺眉不情願。


    朱橚更可恨,竟然後退一步避開,給他難堪!


    “太孫,已經準備好了。”朱雄英勉勵的話說完,朱棣開口提醒。


    朱雄英點點頭,吩咐:“丘福指揮使,你們都站好,讓朱秀才為你們授肩標。”


    “是!”


    丘福一行人,在同僚羨慕注視中,快速站成一排。


    朱能瞥了眼朱棣,暗暗笑罵:‘這個鬼老四,沾了皇帝鄉黨這層光,如今,都混成給哥哥們授肩標之人了。’


    朱棣笑著邀請:“馮總兵,我代表太孫,你是遼東總兵,我們一起吧。”


    馮勝微微錯愕,‘好個朱四郎,好會做人,但這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他沒想到,朱四郎會邀請他。


    含笑走來,“朱秀才請。”


    “請!”


    朱棣主動把丘老二的位置讓給馮勝,走到朱能麵前。


    朱雄英把兩幅一顆星肩章分別遞給馮勝和朱棣。


    馮勝看到指揮使肩標樣式時,不由微微愣怔,‘眾星拱衛日月,朱皇帝為了籠絡將士人心,還真是苦心孤詣!’


    心情格外沉重。


    皇帝這麽搞下去。


    他們這些武勳,還能剩多少資本和朝廷討價還價。


    “朱同知,肩標的意義是:為將者,劍在肩,忠君體國,劍鋒向外,開疆拓土,你和丘指揮使的新式肩標上的一顆星,宛若天上的星星,拱衛日月,拱衛我大明江山……”


    馮勝迴神,一邊給丘福佩戴肩標,一邊聽朱棣解釋肩標意義。


    “職部謹記陛下教誨!”朱能視線堅定,大聲迴應。


    馮勝再次迴神,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丘福說:“朱秀才轉達陛下的話,記住了吧?”


    餘光瞥視其他將領。


    這些人,眼巴巴羨慕的神色,太刺人了。


    朱皇帝身為皇帝,可用的手段太多了!


    丘福大聲道:“卑職銘記於心!”


    “丘指揮、朱同知,帶我和馮總兵一起給你們麾下將士授肩標吧。”


    聞聲,朱能搶先霸占朱棣,馮勝留給丘老二吧,他才不想陪馮勝。


    丘福唇角抽抽……


    朱能帶著朱棣來到一名千戶麵前,“朱秀才,這是張麒張千戶。”


    張麒!


    是‘高熾’的泰山張麒嗎?


    冥冥天意,到底搞什麽鬼!?


    張麒眼巴巴等著,朱棣卻愣怔出神。


    朱能微微錯愕,伸手推了推朱棣,“朱秀才?”


    朱棣迴神,歉疚一笑,“張千戶,我代表太孫,授予你肩標,望你……”


    “卑職定不負陛下厚望!”


    朱棣看著張麒,能力不知如何,但看著是個正派之人。


    他閨女也不錯。


    有資格給他當兒媳。


    就是不知,現在有沒有出生。


    朱棣懷著滿肚子八卦心,和馮勝一起給大遼河衛所有人配發完肩標。


    見其他將士眼巴巴羨慕的模樣,朱棣瞥了眼馮勝,隨即笑道:“各位將軍,陛下說了,大遼河衛檢驗完畢,如果肩標有助於提升軍隊戰鬥力,用不了多久,就會在全軍推行。”


    “當然,如果大遼河衛表現不好,那麽肩標就可能不會實施。”


    ……


    馮勝默默捏緊拳頭。


    好個朱四郎!


    他想讓丘福等人,被同僚嫉妒排擠。


    朱四郎分明看穿了。


    如果這些人戰場上排擠大遼河衛,致使大遼河衛吃了不光彩的敗仗。


    那麽肩標誰也別想了。


    瞧這些人羨慕的神色,他就是用屁股都能想到。


    為了肩標,這些將領一定會積極幫助大遼河衛!


    可以說,他的計劃,被朱四郎輕飄飄一句話給破了!


    丘福、朱能相視一笑,朱能用隻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語笑罵:“鬼老四這張嘴,天生就是用來騙人的!也不知,弟妹是不是被鬼老四騙來的!”


    朱棣說完,馮勝立馬搶先說道:“太孫舟車勞頓,先迴城沐浴休整,臣已經準備好了飯食。”


    不能再讓朱四郎說了!


    朱棣笑笑,該說的都說完了


    隨後,一群人浩浩蕩蕩迴城。


    ……


    朱雄英房間。


    常茂終於搶到給朱雄英洗澡的機會。


    這是朱雄英同意的。


    四叔已經很累了,有人這麽樂意給他洗澡,就不麻煩四叔,讓四叔好好休息一下。


    常茂可不知朱雄英的想法,一邊給朱雄英洗澡,一邊嚴肅提醒:“雄英,你怎麽能聽朱四郎的指使。”


    朱雄英微微皺眉,常茂沒有察覺,相反越說越氣惱,甚至帶著一絲責備……


    “他差點殺了你舅姥爺藍玉。”


    “還要和你父親爭儲奪嫡,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的偽裝,以後朱四郎說什麽你都不要聽,而且還要時刻提防戒備朱四郎,隻要朱四郎露出一絲苗頭,你就應該毫不留情……”


    啪!


    水花四濺。


    常茂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麵臉頰,濕漉漉,微微刺痛。


    疼倒是不怎麽疼。


    可羞辱難以忍受。


    “雄英,我是你舅舅!你為什麽打我!”


    還是抽嘴巴子這種羞辱打法!


    這絕不是小孩子玩鬧!


    雄英這小白眼狼,繃著臉,憤怒的模樣,也根本不是和他鬧著玩!


    “朱四郎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你應該打朱四……”


    啪!


    常茂惱羞成怒聲,再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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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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