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兒咿嘚兒咿……”


    一架馬車緩緩駛向江寧,車轅坐著一胖一瘦,瘦子認真趕車,胖子占據了大半個前車轅,眯著小眼,哼著小曲。


    春風得意,顯露無疑。


    周浪餘光瞥視……


    蔣進忠‘嘚兒’了一路。


    他的耳朵實在受不了了,“大人,咱們什麽時候去土橋村,給孩子們送書?”


    “明天!”


    蔣進忠小眼睛緩緩睜開,坐直了,鄭重道:“今天到了縣府,本大人要好好歇一歇,明日養精蓄銳,去土橋村登門感謝朱先生。”


    “你是不知,早朝結束,胡相專程把本大人叫到官房,說了什麽!”


    “胡相?”周浪好奇追問:“胡相和大人說了什麽?”


    “自然是褒獎本大人!”蔣進忠頓時眉飛色舞,瞥了眼周浪,更加滿意了,周浪是個懂捧哏的,插問的時機,選的太合適了。


    “胡相又是給本大人親自倒茶,又是拍著本大人肩膀,和顏悅色笑著嘉獎。”


    ……


    “胡相還提及朱先生的鄉土村社,和太子殿下一樣,都叮囑你家大人我,要我鼎力支持朱先生,一定要把土橋村鄉土村社搞好!”


    “要搞成開門紅!”


    ……


    蔣進忠還在手舞足蹈說著。


    周浪卻已經全明白了。


    蔣胖子分明就是從太子、胡相的叮囑中,看到了朝廷對鄉土村社的重視。


    配合朱先生搞好鄉土村社,又是一筆豐厚的政績。


    ……


    “朱先生就是咱們的大恩人呐!”蔣進忠感慨總結,打斷了周浪的思緒,“你要是沒得朱先生指點,就不可能成為皂班班頭,也不會有機會,跟著本大人去金陵,還在東宮吃禦膳,這可是能吹一輩子的事。”


    “本大人也一樣,要是沒有朱先生,哪有現在的機遇,其實我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


    周浪詫異看了眼蔣進忠,暗笑腹誹:‘伱可算認清現實了。’


    “以前你家大人,當官的盡頭是知府,可經過朱先生點撥指引,我決定重新調整為官目標。”


    蔣進忠頓時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將來,你家大人最低也是胡相那個位置,保二爭一,左相的位置,也未必沒有可能!”


    ‘我收迴剛才的判斷,這哪裏認清了現實,這是燒得不知東南西北了!’周浪唇角狠狠抽抽。


    “你怎麽不恭喜……”


    嗒嗒嗒……


    蔣進忠不滿質問聲剛響起,就被前方急促馬蹄聲打斷。


    循著聲音看去,詫異之色一閃而逝,驚訝確認:“我眼睛小,看不清,你幫我看看,騎馬而來的是不是方希直。”


    “是!”


    得到周浪確定,蔣進忠掙紮起身,站在車轅上,滿臉堆笑,舉手大聲招唿:“希直賢弟……”


    方孝孺風馳電掣,策馬而來……


    “蔣大人,下官還有要事,改日再向大人賠罪。”


    塵土飛揚中,方孝孺的聲音飄入蔣進忠耳中,人已經策馬奔衝而過。


    “這些初入官場的小年輕,做事毛毛躁躁,太不穩重了。”蔣進忠伸手抹掉臉上塵土,嘀咕道:“莽莽撞撞,怎麽能伺候好太子爺。”


    ‘大人,您隻是年齡大,官齡也就隻比人家方大人多兩年。’


    周浪忍笑腹誹同時,好奇詢問:“大人,方大人是不是去了土橋村?”


    啪!


    蔣進忠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方希直一定是代表太子,去請朱先生出山!”


    “方希直如此著急,難道是朱先生答應了?”


    “不行,咱們不迴縣衙,直奔土橋村!”


    ……


    日上三竿。


    方孝孺風塵仆仆趕迴東宮。


    呂本、藍玉恰好聯袂來東宮,見方孝儒臉色蒼白,步履匆匆,均都有些詫異。


    方孝孺既然是去挖掘朱四郎藏而不漏的秘密。


    為此還請了整整一天假。


    就不該這麽早迴來。


    除去來迴趕路的時間,在土橋村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時辰!


    藍玉遠遠大喊:“方希直!”


    方孝孺聞聲抬頭,看到二人後,微微皺眉,快步走過去,抱拳,“呂大人、藍將軍,先給下官點時間整理思路,容後下官會向太子爺當麵匯報,兩位大人可來旁聽。”


    話音未落,就丟下呂本二人離開。


    朱四郎講述的內容,他必須重新捋順捋清,才能向太子匯報。


    就這麽直接去匯報。


    他根本無法還原當時的所有細節。


    甚至可能無法徹底講清楚。


    嘁!


    藍玉嘁了一聲,冷冷嘲諷:“讀書人最是沒用!這麽早迴來,還如此狼狽,怕不是被朱四郎一言就給喝退了吧?”


    他去找朱四郎麻煩。


    雖然蒙受奇恥大辱,還差點把命留在土橋村。


    養傷就養了三個多月。


    可他到底還和朱四郎打了一架。


    朱四郎也吃虧受傷了!


    可方希直這讀書人……


    嗬嗬……


    不屑瞥了眼呂本,徑直往朱標書房走去。


    呂本唇角狠狠抽抽。


    藍玉這莽夫離開時那眼神,太侮辱人了!


    方希直無能,關他呂本什麽事?


    就因他和方希直都是文官,都是讀書人,藍玉這莽夫,就連帶著瞧不起他?


    呂本黑著臉,也往朱標書房走去。


    他們來東宮的目的,是想從太子口中打聽一下,蔣進忠早朝一番表現後,皇帝對其觀感如何。


    ……


    很快,朱標也知曉方孝孺迴來。


    東宮所有人都盯著方孝孺進去的房間。


    “方希直土橋村之行,發生了什麽?”


    “誰知道,反正方希直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都進去一個時辰了。”


    ……


    吱呀!


    臨近中午,在東宮屬官好奇注視下,房門打開。


    方孝孺拿著一份奏折,開門出來,直奔朱標書房。


    ……


    書房。


    藍玉、呂本黑臉沉默坐著。


    藍玉等的不耐煩,手指轉動著茶杯蓋子,發出‘呲呲’噪音。


    朱標雖然也很好奇方孝孺去土橋村,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沒耽誤正事,等待期間,一直在批閱奏折。


    某刻,急促腳步聲傳入。


    藍玉停下手中動作,和呂本齊齊轉頭,看向殿門……


    方孝孺匆匆走入,來到案牘前,鄭重一拜,開口率先請罪:“朱四郎說了些內容,臣擔心遺忘,迴來後忙著整理,未能第一時間向殿下匯報,請殿下懲處。”


    藍玉搶先開口,冷冷嘲弄:“方希直,你確定,不是被朱四郎一言喝退?咱看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會耍嘴皮子,你昨天去咱府上,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怎麽說來著……”


    “藍將軍!”朱標皺眉抬頭,滿臉無奈喝止藍玉。


    藍玉說話總這樣。


    針對方希直就針對方希直。


    可他偏不。


    打擊麵擴大到所有讀書人。


    這不是招人恨嘛!


    朱標發話,藍玉瞪了眼方孝孺,便不說了,可臉卻更黑了幾分。


    他把土橋村之行,奇恥大辱的詳細始末,都對方希直說了。


    原以為,這人是宋濂的高徒,能有不一樣的收獲。


    嗬!


    沒想到,這些讀書人,都一個廢物樣!


    方孝孺也不惱怒,衝朱標拜道:“殿下,臣之所以這麽早迴來,某種程度,卻如藍玉將軍所言,被朱四郎一言恫嚇,帶著幾分倉皇趕迴來的。”


    嗤!


    藍玉都被逗笑了,帶著嘲諷,嗤然一聲。


    朱標則更加好奇,笑問:“老四對你說了什麽?”


    “鄉土村社!”


    方孝孺臉色沉凝,語氣帶著絲絲後怕,“朱四郎說,如果滿朝文武都支持鄉土村社的話,朝廷一定要小心謹慎!”


    “他還說:如果朝廷把鄉紳引入他的鄉土村社設想中,若阻止不了,他就一頭撞死在洪武門前!”


    ‘引入鄉紳!胡惟庸就設計在鄉土村社中,引入鄉紳!’


    呂本的瞳孔,猛地縮了縮。


    朱標微微皺眉,臉色沉凝催促:“詳細說說!”


    滿朝文武都支持,老四反而提醒小心,這和他們的想法完全是背道而馳。


    而老四更是放下狠話,要一頭撞死在洪武門前。


    老四的性格,說出這種狠話,就意味著,鄉土村社引入鄉紳,危害性十分大。


    方孝孺隨即打開折子。


    ……


    “臣質問:鄉土村社引入鄉紳有什麽不好,鄉紳會為百姓帶來人才、耕牛、工具……”


    ……


    “朱四郎尖銳冷笑迴答:他若是鄉紳,有很多種辦法,讓擁有股份的店小二,出售手中股份。”


    “每年所有分紅,都用於投資,不給百姓分紅……”


    ……


    方孝孺把他和朱棣的對談,一字不落,用一問一答的形式,整理了出來。


    呂本隱在寬大衣袖中的手,緊緊攥住。


    胡惟庸想到的陰狠毒計,朱四郎早未雨綢繆想到了!


    藍玉此時也沒了剛才的憤懣不滿,正襟危坐,眉頭緊皺。


    朱標臉色更是格外凝重。


    ……


    “朱四郎又言:他還有更快更有效的辦法……地方上,控製鄉土村社的鄉紳,枉顧實際收成,年年高喊大豐收……”


    “朝中官員,趁機向陛下諫言增加田稅……”


    “鄉紳不需要承擔高額田稅,即便承擔,鄉紳的家底,也負擔得起,而擁有股份的店小二會被高額田稅壓垮。”


    ……


    “以前是出賣田地,鄉土村社下,就是出賣股份。”


    ……


    “最後,鄉土村社名存實亡,會變成一個個鄉紳,控製一群‘牲口奴隸’種地。”


    “這樣的鄉紳群體,朝廷都要向他們屈服,若不屈服,他們就換一個皇帝!”


    啪!


    呂本手猛地一抖,茶杯跌落地麵摔碎。


    幾人齊齊看向呂本。


    “太子爺,臣……臣失儀了。”呂本顧不得衣服上的茶湯、茶葉,慌張下跪,大聲懇切道:“殿下,從這份折子,已經能看出朱四郎多麽厲害,殿下即便不想傷害朱四郎,臣也希望,殿下能警惕此人!”


    胡惟庸腦子轉的夠快,政治手腕夠毒、夠刁鑽,夠厲害了吧!


    可朱四郎比他更強!


    不但想胡惟庸所想,還能想胡惟庸想不到的!


    藍玉收迴眼神,這迴眼中沒嘲弄不屑。


    他終於明白,方孝孺迴來時,為何那麽狼狽。


    朱四郎不但武功厲害。


    政治能力也很厲害!


    以前,呂本雖然敵視朱四郎,可其實根本瞧不上朱四郎,把朱四郎比作田裏的蝲蛄,可看看此刻……


    恐懼忌憚,遮掩都遮掩不住!


    朱標瞥了眼呂本,起身,神色嚴肅交代:“希直剛才說的內容,不準對外宣揚!”


    話罷,看向方孝孺,“希直,你和我入宮麵聖。”


    老四預想的各種可能,太嚇人了。


    尤其最後一種。


    農民淪為牲口奴隸,被鄉紳控製。


    朝廷得聽鄉紳的,不聽話,就換個皇帝!


    必須馬上向父皇匯報!


    鄉土村社要搞,但絕不能撇開老四,按他們的樂觀預想去搞。


    必須多聽聽老四的。


    事實證明,沒人比老四,更懂鄉土村社的核心內涵!


    朱標帶著方孝孺,撇下失魂落魄的呂本,以及怔怔出神的藍玉,匆匆直奔皇宮……


    外麵觀望的東宮屬官,看到朱標、方孝儒匆匆離開,直奔皇宮,頓時更加好奇。


    “太子爺怎麽帶著方希直入宮了?”


    “太子爺的臉色還很凝重。”


    “方希直土橋村之行,到底發生了什麽?”


    ……


    求月票、推薦票、追訂、全訂,下一章,無論多少字,都會結束這段情節,中午不休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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