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怕我欺負她?”司蓉輕蔑一笑。


    陳濟凝視眼前人,瘦弱的身體、憔悴的麵容,哪裏會擔得起「欺負」二字?


    “我隻是覺得,你現在病著,她的傷也未痊愈,還不宜見麵。先緩一緩,對你們都好……”陳濟的說辭雖有幾分道理,卻很沒底氣。


    “我才沒有興趣見她。你應該知道,從你篡位的那一刻開始,我們之間,便再無夫妻情分可言……你身邊有幾個女人,都已經跟我沒關係了……”司蓉冷笑著,一詞一句,確實傳達不出半分感情。


    陳濟不知,在司蓉心裏,是否也如此決絕?


    前幾天,在陳亮拜訪尚雲之後,尚雲曾求見司蓉,勸諫了司蓉許多話,其中包括:


    「皇上叫河西王遷居永福宮,應該不是受張貴人蠱惑,陳亮那樣說,不過是為了不讓皇上承擔虐待妻弟的惡名。能蠱惑得了皇上的女人,隻可能是桃姑娘。」


    「公主不要以為桃姑娘鍾情於安豐侯,便不可能成為你的威脅。女人往往更善變,變得連自己都不知不覺,就像你曾鍾情馬相了四五年,卻仍願意為皇上做出改變。」


    「要記得,除了江陵王、河西王,你也是大齊血脈。你在,大齊也算保住了一半,他們也還有翻身的機會。可是,如果有一天,有人代替你成為了這片土地的女主人,大齊……就徹底亡了……」


    司蓉被尚雲說服,終於決定入宮,但卻再不可能把陳濟看作丈夫。


    “你把司偃弄到一個冤魂不散的鬼地方,不就是為了逼我入宮嗎?現在我來了,你趕緊把他放出來!”提到親弟弟司偃,司蓉不禁有些動怒,音量也隨即提高。


    然而,隻是用力了那麽一點點,司蓉忽又感到了胸口疼,又下意識捂住。


    “蓉兒……”陳濟望著司蓉,眼中隱隱泛起憂愁,他覺得,這次司蓉也不算嗓門很大,怎麽就又不舒服了呢?


    “你不是封司偃為河西王嗎?以後把譙郡公府改為河西王府,今日必須把他接出那個鬼地方。”司蓉幾根手指按在胸口疼痛處,盡量用較輕的音量說出自己的要求。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千萬不要生氣……”陳濟慢慢扶住司蓉的肩膀,將他的手貼在司蓉捂胸口的那隻手上,“要不要……宣禦醫?”


    司蓉又一次推開了陳濟的手,連同她自己的手也一起放下。


    “每天都是這樣,哪能次次都宣禦醫……”司蓉的聲音更輕了,不止是因為不敢大聲,也是因為心中的失落。


    她天生大嗓門,生長在不毛之地,自幼習武防身,日日劍不離身,早已是習慣了的,可是……最愛的父親和唯一的骨肉相繼離世,她便莫名其妙地患上了這個無法治好的病,從此再也不能大聲、再也不能練劍,她怎麽可能不難過?


    默默的,司蓉走向永福宮。


    陳濟看著、跟著,所有人都跟著。


    空氣也很靜默。


    不多時,前方刮來一陣風,吹到這群人身上,風不算大,風中席卷的寒涼之意卻讓每個人都感到詭異的冷。


    眾人抬頭,永福宮已經在前麵不遠處,傳言中白骨堆疊的冷宮,這風大約就是從那裏刮過來的吧?


    “裏麵陰氣太重,你的身體未必承受得了,就不要進去了吧。”陳濟拉住了司蓉,他的神色,他的語氣,那種關懷很真實。


    然而,司蓉對陳濟給予的關心毫不感動,反而質問起來:“嗬……我不能承受,我三弟那麽小的孩子就承受得了了?”


    陳濟沒有作答,隻是隨口吩咐身後的卓謹:“去把河西王和韓夫人請出來。”


    司蓉沒再說話,她的內心不可能如同她的嘴皮子那般強悍,關於永福宮鬧鬼的傳聞,每一個都讓人不寒而栗,如果置身其內,誰會不害怕?


    後麵跟著的司姚、張小宛等人也停了腳步。這樣的地方,當然是不進去最好。


    卓謹看一眼那陰森森的宮殿,也不禁有些膽怯。


    可是君命難違,他隻得吩咐侍衛打開永福宮的大門,然後多叫了幾個內侍,一起陪他進去。


    其他人便在外麵無聊地等待著。


    閑著無事,司蓉的侍女小鶯又打量了張小宛。


    張小宛難免緊張,不由得低下了頭,假裝漫不經心地左顧右盼,尋機轉過身去。


    這樣故意的逃避,引起小鶯更多的好奇,她想了又想,突然想了起來——她忙湊近司蓉,輕聲耳語:“公主,你看張貴人,是不是先前在府裏撞到你的那個丫鬟?差點把你撞摔倒的那次……是馬達扶住了你……”


    司蓉愣了一下,聽到前幾句話時,她還沒意識到是什麽意思,但當小鶯提到「是馬達扶住了你」,她就完全想起了是哪件事。


    她忙迴頭看張小宛,張小宛早已背過身去,深埋著頭,很低很低。


    “張貴人,轉過身來,讓我瞧瞧。”司蓉發出了命令。


    張小宛聞言,不得不麵對司蓉,抬起頭,再次行禮。


    恍如當頭一棒!


    司蓉看了一眼張小宛,果然如是!


    那原本不是件大事,司蓉此前從沒放在心上,現在突然感到,一切蹊蹺得可怕。


    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司蓉猛地看了一眼陳濟。


    陳濟頓時心虛起來,不知該作何解釋。


    “皇上……皇上!韓夫人和河西王不見了!”卓謹帶著人,慌慌張張從永福宮跑了出來,跑到陳濟麵前。


    “什麽?”陳濟一臉驚愕。


    自從成宗妃嬪及司偃遷入永福宮,永福宮的門外和牆外到處都留有侍衛,不分白天黑夜地堅守此處,韓夫人母子如何就能不見了呢?


    “奴婢找不到韓夫人和河西王,問裏頭的人,都說好幾天沒見到他們母子了!”卓謹更清楚地解釋了要稟報的內容。


    陳濟心中疑惑,抬腳往前。


    司蓉也麵露擔憂之色,忙快步去看。


    剛跨進永福宮一步,一股怪味撲麵而來,陳濟受不了這個味道,趕緊退出門來,並同時拉著司蓉:“還是出去吧。”


    司蓉才剛看見院中有兩個頭發淩亂的人,還沒來得及看清麵容,就被陳濟推了出來。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裏麵的蓬頭垢麵之人已經看到司蓉,慌慌張張追趕過來:“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那人剛湊近永福宮大門,便被守門的侍衛攔住,擋在門內,仍大喊著:“皇後娘娘救我!”


    司蓉一陣心驚,嚇得後退幾步,又忍不住去看那人,沒認出是誰。


    陳濟走迴原處,又問卓謹:“你的意思是說,別的人都還在,唯有韓夫人母子不見了?”


    “正是。”卓謹低著頭作答。


    陳濟胸中怒火頓起,瞥了一眼門外、牆外守門的侍衛,一聲厲喝:“一群廢物,把方湘給我叫過來!”


    卓謹得令,忙叫人去傳方湘。


    永福宮門下,那人一直扒著侍衛們的佩劍,在門檻之內探頭往外看,又盯住司姚:“姚兒救我!姚兒!”


    司姚意識到,那是孟雪。


    孟雪發髻蓬鬆,衣裙粘塵,滿臉驚恐之色。


    當初司姚被桃葉捅了一刀,又被王玉關進大牢,多虧孟雪在成宗麵前求情,才救了她一命。在所有表姐妹之中,孟雪是對她最好的一個了。


    “皇後娘娘……”司姚三兩步走到司蓉身旁,想要替孟雪求情。


    誰知剛開口,就被司蓉冷冷打斷:“姑母稱唿錯了吧?這裏哪有個「皇後娘娘」?”


    司姚尷尬站著,她應該明白,司蓉是不樂意當這個皇後的,可是時移世易,她總不能像以前那樣直唿「蓉兒」吧?


    說是長輩,司姚跟司蓉可不熟。


    “蓉……公主……孟雪肚子裏懷的,是成宗的骨肉,那也是您的親弟弟……或者親妹妹,住在這種地方,孩子豈不危險?”司姚陪笑著,討好般地央求司蓉。


    司蓉正想著親弟弟司偃的去向,心裏亂糟糟的,聽見司姚的求情,更覺心累。


    孟雪有孕這件事,司蓉原本是知道的,但在成宗死後,司蓉又給忘了。


    身為長女,父親已然過世,所留幼弟幼妹似乎是她的責任。


    這樣想著,司蓉的目光不自覺瞟向陳濟。


    陳濟便迴頭命令阻攔孟雪的侍衛:“放她出來。”


    侍衛們收了佩劍,孟雪欣喜若狂,淚流滿麵,一溜跑向司姚。


    司姚正要接住孟雪,孟雪忽又想起什麽,忙跪地向陳濟、司蓉叩拜:“謝皇上恩典,謝公主恩典。”


    陳濟沒有理會孟雪,隻是隨口吩咐卓謹:“給她另外安排個住處吧。”


    卓謹低頭笑問:“還請皇上明示,安排在哪一處呢?河西王現在找不著,賜居河西王府於理不合。”


    司姚忙插了嘴:“不用另外安排地方,就叫她跟我住就行。”


    陳濟沉默片刻,又對卓謹說:“後宮之事,自該皇後做主。”


    卓謹隻好又轉到司蓉麵前,躬身一拜:“懇請皇後娘娘示下……”


    “要我說幾遍?我不是皇後!”司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話音落,胸口又疼起來,她連忙捂住,猛地想起自己不敢大聲。


    “公主,還是叫田太醫來看看吧。”小鶯忙扶住了司蓉,臉色和司蓉一樣難看。


    陳濟不能不擔心,又連忙吩咐卓謹:“趕快派人宣田太醫入宮。”


    卓謹領命,再對著司蓉躬身一拜:“昭陽殿已經收拾好了,請公主過去歇息,田太醫稍候就到。”


    昭陽殿,在前朝大齊建國後,一直屬於中宮居所,上一個住在那裏的人是沈慧。自孝宗辭世,便一直空著了。


    “我不是皇後,為何要住昭陽殿?”司蓉的眼神和語氣一樣冷,也不看任何人。


    陳濟無奈,近前相問:“那你要住哪裏?”


    司蓉冷冷答道:“出閣之前,父皇賜我住在紫極殿,日子雖不久,卻也是舊居。我還住那裏。”


    “都聽你的,快去休息吧。”陳濟溫柔笑著,隻要司蓉肯留在宮裏,他也不敢再提過多的要求了。


    司蓉慢慢轉身,離開此處,往紫極殿方向走去。


    陳濟望著司蓉漸行漸遠,長歎一聲。


    司姚扶起地上跪著的孟雪,壯著膽子走近陳濟,弱弱喚了聲:“皇上……”


    “行了行了,帶她去吧。”陳濟不耐煩地擺擺手。


    司姚不禁喜形於色,趕緊扶著孟雪走了。


    張小宛見她們一個一個都迴去了,便走到陳濟身邊,作出她一貫楚楚可憐的姿態:“皇上,皇後娘娘好像認出臣妾了……”


    “滾!”陳濟一聲厲吼,目光鋒利如劍:“哪遠往哪滾,不要出現在朕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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