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濟隻能給與肯定答複。


    司元又對韓夫人說:“朕要與他們姐弟兩個單獨說話,你帶別的人出去吧。”


    韓夫人領命,招唿王玉、陳濟出來,並親自關上門。


    看著被韓夫人關上的門,陳濟更加不安,他實在佩服,司元已經病入膏肓,居然還是這般頭腦清楚,方才司元對他說的話那樣重,如今單獨留下司修和司蓉,豈能對他有利?


    “駙馬這邊坐,咱們就等著罷。”韓夫人又一次招唿陳濟,往那邊去坐。


    陳濟知道,韓夫人不過是為了防止他聽到司元與兒女的私語罷了。


    他默默走到韓夫人指定的座位,心神不定,慢慢落座,忽一眼瞧見對麵王玉鋒利的目光,又是一陣心驚。


    殿內其他妃嬪,一個個也都看著惴惴不安。


    臥室內,司修也湊近到司元身邊,跪在陳濟方才跪的位置,喚了聲:“父皇。”


    “坐……”司元又道出一個字。


    於是司修也坐在了床邊。


    司元一手拉住司蓉,一手拉住司修,長歎一聲:“你們都還太年輕,有些話,朕原不該這麽早說的,但朕就要走了,不得不早些說……”


    這次,不止司蓉流淚,司修也一起哭了起來。


    “人必有一死,別這麽哭哭啼啼,不像朕的兒女。”司元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嚇得姐弟兩個都不敢哭了。


    司元先拉住了司蓉的手:“蓉兒,你馬上要做母親了,朕真希望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可是……朕如果再不提醒你,就沒機會了……”


    司蓉有些發愣:“父皇要說什麽?”


    “以往朕說什麽,你都不信,但今日朕隻殘存一口氣,你必須記住朕說的每一句話。”


    司蓉點點頭。


    司元鉚足了力氣,便說:“第一,陳濟從沒放下過他的舊愛,你卻被他對你的好衝昏頭腦,他上次半夜出城,並非是為了追迴王敬,而是為了追迴桃葉;”


    司蓉有些懵了,茫然想不起都發生了些什麽事。


    “第二,陳亮去交州後,一直與陳濟有書信往來,你從不留心,他們在交州必有動作,但這些信件多半已銷毀。他這次被困宮中幾日,家中必有交州來信是尚未拆看、更來不及銷毀的,你這次隻要能比他早一步迴家,或者同時迴家,便能發現端倪。”


    司蓉更被驚呆,她頓時覺得,她好像不認識陳濟一樣。


    “第三,朕今天跟你說的話,你在陳濟麵前不得走漏半點風聲,你還要維持以前對他的態度,不然他就會對你心存芥蒂,防備你更多。”


    司蓉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麽。


    “朕委實不願離間你們夫妻,隻擔心你將來被他傷了而不自知……”司元拍著司蓉的手,又哀歎連連。


    司元又扭頭,拉住司修:“朕也有幾句話囑咐你。其一,王家與北魏皇室的某人有交情,王逸當年出逃永昌,如今應在北魏,你要警惕;其二,王家人口眾多,陳家手握重兵,而兩家有宿怨,可以相互牽製,你切不可放王敬離京,陳濟或能安分些;其三,你比你姐姐沉穩懂事,她若犯迷糊,你得提醒著她。”


    司修頷首答道:“兒臣遵命。”


    司元又一次一手拉住司蓉,一手拉住司修:“你們必須一條心,不可相互背叛。要記得,災禍起於外,可防、可禦;災禍起於內,那就沒救了。”


    言罷,司元好像忽然沒了力氣,鬆開了兩人的手。


    “父皇……”司蓉驚慌地抓住司元的手。


    “你們……都跪下……立誓……”司元深吸一口氣,說話突然開始變得艱難。


    司蓉和司修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快……跪……”司元強調著,身體不住顫抖。


    司蓉、司修忙離開床邊,跪在地上。因司蓉身子不便,司修一直攙扶著。


    “起誓……無論日後……日後發生了什麽……你們姐弟……都不得相互……背叛……否則……我死不瞑目……快……”司元艱難地交待著,身子越發無力,貼近床麵。


    司修忙舉手立誓,清楚利索:“兒臣發誓,無論將來境遇如何,我永不背叛姐姐,若有違背,甘願五雷轟頂。”


    “你……”司元又指司蓉。


    “父皇……”司蓉淚流滿麵,喃喃叫著。


    司修用胳膊肘頂了司蓉一下。


    如同出閣那日一樣,司蓉緩緩舉起右手,哭啼著說:“我……我發誓,我永遠……永遠不會背叛弟弟,如果違背……違背誓言……就……”


    “你……的父親……將永墮地獄……說……”司元再次強調。


    司蓉搖了搖頭,含淚答道:“若有違背,就讓我自己永墮地獄吧……”


    司元艱難地點點頭,唇齒相互磕動,慢慢躺好:“很好……我要去見……那個我最愧對的人了……”


    “父皇……”司蓉手扶著地,踉蹌爬起,圍到床邊,哭喊著:“不要……不要……不要去見我娘……”


    “不……不是你娘……”司元閉上了眼睛,最後留下輕飄飄的四個字:“是你……弟……弟……”


    說完這句,司元的眼睛再沒有睜開。


    司蓉不斷搖晃著司元的胳膊,哭喊著:“父皇……”


    眼看司元再也不會被晃醒,司修不得不上前一步,試探了司元的鼻息。


    確認了結果,司修不禁再次淚濕眼眶,他後退兩步,對著床榻磕了個頭,然後推開門,朝外大聲宣布:“父皇駕崩了。”


    外麵廳中,韓夫人及眾妃嬪、王玉、陳濟忙離開座位,還有幼小的司偃也被韓夫人牽著手,快步走到居室門外,一齊跪下,真真假假地放聲嚎哭。


    院中,尚雲等侍衛聞聲,也立即原地跪下。


    司蓉靠著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著哭著,突然撅了過去。


    “姐姐……”司修忙雙手托住司蓉。


    陳濟嚇了一跳,顧不得禮儀,站起幾步奔了過去,抱住司蓉,喊著“蓉兒”,並掐她的人中,卻不見醒來。


    “田太醫,快來啊!”陳濟喊了田源,隨即抱起司蓉,一起往他們在式乾殿的暫居之所去了。


    國喪勢必興師動眾,在京的文武百官、公侯伯爵自然都是不能缺席的,連王敬這個瞎子並殘廢也被召進宮中奔喪,隻是他沒有行禮的能力,一直被兄長及家下人協助著。


    自後夜到天亮,陳濟一直在司蓉床前守著。用過安神藥之後,司蓉終於慢慢醒來。


    “蓉兒……蓉兒……”陳濟望著司蓉剛剛微睜的眼睛,雙手拉住司蓉的手,終於稍微放心了些。


    可司蓉一睜開眼,看見陳濟,立刻想起司元臨終前囑咐的話,尤其是關於陳濟心中仍惦念桃葉之事,讓司蓉對陳濟頓生厭惡之感。


    出自於本能,在意識清醒的第一刻,司蓉便推開了陳濟的手,側臉向內。


    “你……你怎麽了?”看到司蓉突如其來的疏遠,陳濟心裏突突的。


    司蓉很快又想起司元交代過,她應當繼續用以前的態度對陳濟,以免兩人之間生出芥蒂。


    “沒事,我想父皇,心裏難受。”司蓉迴答了陳濟的話,又將臉轉迴,麵向陳濟。


    陳濟複又心安了些,安慰道:“我知道,沒有人比你更難過。但這事……其實來得並不突然,你也都明白的,人死不能複生,他也希望你不要過於哀傷才是。”


    司蓉勉強點點頭。


    式乾殿中,大臣們紛至遝來,不多時,馬達來到偏殿門外,向內一拜:“公主,郡公,眾大臣方才商議,國不可一日無君,意欲請太子今日就於靈前即位,待國喪之後,再擬定登基大典。白司徒和尚將軍,讓臣來請示一下公主和郡公。若公主鳳體稍安,能親自督辦禮儀,是最好不過了。”


    陳濟聽了,便問司蓉:“你覺得如何?能去嗎?”


    司蓉少氣無力,搖了搖頭,低聲答道:“太子即位,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又有什麽好請示的?我過去也隻是看著罷了,你替我也是一樣的。”


    “那好吧,你多休息一會兒。”陳濟站起,走出屋子,叫馬達同行。


    待陳濟背影消失,司蓉便吩咐小鶯:“扶我下去梳妝,收拾東西迴府去。”


    小鶯驚詫地問:“公主身體不適,連侍奉官家神靈都不能,這會兒怎麽有力氣趕路迴去?”


    “盡孝應在生前,死後的哀榮都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又有什麽意思?如其行那些虛禮,不如做好父皇交代的事。”司蓉說著話,已經開始穿衣。


    小鶯忙上前服侍穿戴。


    司蓉不去靈堂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趁陳濟不知道的時候先一步迴家,因為她牢牢記著司元臨終前的囑咐,她很想知道,陳濟是不是背著她讓陳亮去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太子司修在靈前即位為帝,尊先帝諡號為成,喪儀照舊例置辦,一切按部就班。


    陳濟跪在眾大臣之間舉哀,眼睛卻不住悄悄注視各處,他看到有二三十個宮婢正在往這裏搬菊花,其中一個是采苓。


    自從張小宛被放出宮,采苓便被安排到花園去侍弄花草,這些陳濟都是知道的。


    後宮的宮婢太監,因為經過司元和韓夫人梳理,舊人所剩已經不多,陳濟早年安插在宮中的眼線也就更寥寥無幾了,采苓是難得留下的一個。


    當下,采苓放下菊花,也看了不遠處的陳濟,兩人目光交匯時,采苓略略打了幾個手勢。


    從這幾個手勢中,陳濟讀出了采苓要向他報告的消息:公主離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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