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濟心中一驚,忙迴頭去看。


    原來是采苓之父陸則,笑嗬嗬問陳濟:“公子,賤內煲了雞湯,正巧剛出鍋,就請公子賞臉嚐一嚐?”


    “不用了,我吃過了。”陳濟站起,麵上雖平靜,心卻在砰砰直跳。


    他抱著匣子,正準備從後門出去,忽又想起一事,迴頭問陸則:“你小女兒采薇在梅香榭做舞姬,你可知道?”


    陸則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


    陳濟心裏頓時感到有些可氣,不由自主就想多嘴:“你那麽大個珠寶鋪子,還養活不了女兒嗎?何必讓她在那種地方拋頭露麵?那裏的客人都不正經,你就不怕她被人輕薄了?”


    “這……一言難盡……”陸則一臉慚愧之色,輕聲歎氣。


    陳濟知道,陸則夫婦對采苓是極疼愛的,以至於在他認識陸家人的許多年都以為陸家隻有一個女兒,直到采苓將妹妹接到公主府做廚娘,陳濟才知道陸家還有第二個女兒,但卻沒留心過。


    如今想來,采薇在陸家必是一直都不被待見的那個。


    他瞟了一眼前麵的店鋪,似警告般提醒陸則:“你該轉告尊夫人,為父母者,若偏心太過,小心哪一日骨肉相殘,對誰都不好。”


    陸則點頭,唯唯諾諾地應承著。


    陳濟就向陸則道別,陸則將陳濟送到後院門外。


    待陸則迴家閉門後,陳濟用衣袖掩住匣子,摸瞎將醫案取出,塞進貼身裏衣內,然後抱著空匣子,一路走到靖水樓。


    在靖水樓的一個包間,陳濟見到了五兵尚書陳衝、西戎校尉陳偉、武衛將軍陳歆、輕車將軍陳秘等族人。


    這些族人中,有的認得陳濟,但並不熟,有的是第一次見到陳濟,都由陳亮一一引見。


    時間寶貴,閑言不多,陳濟便給陳衝等看了孝宗皇帝的醫案。


    他們一起將醫案從頭看到尾,見上麵記錄了許多孝宗生前的大小病史,一直看到關於孝宗生育方麵問題的記錄,後麵就沒有內容了。


    陳濟向族人們解釋:“太醫令田源是個老實人,一開始就將這個病跟先前別的病史記在一處了,後來周婕妤得知……就是現在的周太後,給了他一筆錢,要求他隱瞞此事、另起醫案,將這本銷毀。”


    陳衝詫異地問:“那太醫令既收了好處,為何不銷毀?”


    陳濟答道:“就是因為這上麵記錄了孝宗以往的病史,孝宗的小毛病特別多,太醫令怕再給孝宗看病時需要翻看,又懶得謄抄、塗改,幹脆放在他自己家裏了。後來我病了,又不想我兄長知道,就往太醫令家中找他看病,才發現了這個。”


    族人們都相互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陳偉遐想著問陳秘:“你說……孝宗那時候好好的,怎麽忽然就死了?”


    陳秘似懂了什麽暗示,也揣測著:“莫非是大司馬與周太後密謀?”


    陳濟在一旁聽著,沒有說話,心裏卻覺得這個猜測好極了。


    陳偉就好像已經確定了什麽事實一樣,言之鑿鑿:“大司馬狼子野心,淫亂宮闈、弑父弑君,如此大逆不道,根本不配做我們陳氏一族的族長。”


    陳衝將醫案還給陳濟,義正辭嚴:“此醫案隻能證明官家並非孝宗親生,卻無法證明官家生父是何人。”


    陳濟笑道:“我若說我大哥曾在我麵前親口承認過此事,你們也未必信。但當年孝宗離奇死去,是誰力保當今官家登基,你們總是知道的吧?”


    陳衝也微笑向陳濟致意:“二公子,我信你。我隻是說,我們沒有鐵證能搬到太皇太後麵前。”


    陳歆道:“如果太皇太後一旦得知官家非孝宗血脈,也該認為大司馬嫌疑最大吧?”


    陳衝笑著搖頭,對陳氏一眾人說:“任何人看到這本醫案,都會覺得大司馬與周太後私通的謠言為真。可關鍵是,證據呢?大司馬兵權在握,若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太皇太後也不敢把大司馬給辦了啊!”


    陳濟點頭,向陳衝躬身一拜:“尚書大人,對付我大哥的證據,我會有辦法找到。隻是眼下有件事,可能要給大人添麻煩,不知大人能否幫我?”


    陳衝忙還禮,道:“大司馬不仁,二公子抱屈多年,我們深受老郡公之恩,豈有不幫之理?二公子但說無妨。”


    “我想在大人府上藏一個人,大約藏三五日,至多不超過十日。還求大人能像看待朋友一樣照顧他。”


    “什麽人?”


    陳濟豎起手中醫案,低聲笑答:“太醫令田源。”


    於是,當日太醫令田源在從宮中看診迴家的路上,被馬達帶人劫持了,裝進了大米袋子裏,隨著另外十幾袋大米一起被送進了五兵尚書府的倉庫。


    而後五兵尚書陳衝又到倉庫把米袋打開,將田源送至客房,供茶供飯,隻是不許田源走出屋門半步。


    陳衝的夫人鄒氏得知此事,責備了陳衝:“大司馬品行是否端正、二公子有沒有抱屈,又管你什麽事?你怎麽就敢私囚太醫令?一旦他家人知道了,豈不告你?”


    陳衝淡淡一笑:“夫人且看,建康城很快就要變天了。官家血脈不正,滿城皆知,皇位還能保得住嗎?取而代之者,必是永昌王。陳二公子現是永昌王麾下領軍,我不趁著這會兒「雪中送炭」,難道要等過幾日去「錦上添花」?人家還稀罕麽?”


    至晚,田源的家人沒見田源迴來,便出來找尋,問了所有醫丞、醫正等,都說是早就迴家了。


    在打聽找人過程中,田源家人聽說了關於周太後和大司馬陳熙的謠言,想當然就認定了田源的失蹤與陳熙有關,隨後田家一群人就亂哄哄到大司馬府要人。


    陳熙這時才知道田源被劫持了,不必想也知道是陳濟幹的,隻可惜他這次沒能比陳濟早一步下手,此時想找到田源被藏在何處已是難事,更不敢隨意處置抓來的人質。


    他悄悄派人到驛館傳紙條給陳濟,紙條上寫著「以二換二」。


    「以二換二」,意思當然是以陳熙所劫持的兩個人質來換取陳濟手上的一物一人。


    陳濟接到紙條,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徐慕住在陳濟隔壁居室,窺見有人給陳濟私遞物件,心中狐疑,就悄悄跟蹤那送信者,見其離開驛館後迴了大司馬府,隻怕其中有詐,他便將陳濟這幾日的所作所為寫成一封書信,暗暗呈給永昌王。


    但徐慕不可能親自將書信交給永昌王,隻給了一個親信隨從,那隨從出驛館采買物品時塞給了一個擺攤的賣主。


    這賣主自然也是永昌王的眼線,隨後派一夥計出城,幾經周轉,才送到韓夫人手中。


    不久,韓夫人又以同樣方式傳迴給徐慕一封書信,乃是永昌王手書,上麵隻有八個字:「不必約束,任其折騰」。


    徐慕隻好聽令,不再幹涉陳濟做事。


    陳濟又一次來到梅香榭,又在一樓大廳看到了沈慧和丫鬟芙瑄。


    芙瑄原想攔住陳濟,沈慧卻不讓,仍吩咐以對待普通客人的方式對待陳濟。


    於是陳濟還是給了賞金,到二樓來找桃葉。


    陳濟走到桃葉門前時,隻見桃葉身上披著輕紗般的白衣,好似煙霧輕籠,眼眸中泛著點點哀愁,正望著窗外出神。


    “丫頭,在想什麽呢?”


    桃葉聞聲轉頭,見是陳濟,一臉不快:“你怎麽又來了?”


    “別人都能來,我就不能來嗎?”陳濟帶著壞笑,慢慢走了過去,仔細端詳著桃葉的臉。


    桃葉把臉轉到另一側,懶得搭理陳濟。


    陳濟也隨之轉到桃葉的另一側,陪笑著說:“其實,我今天是有事相求。”


    桃葉仍不理會。


    陳濟笑問:“你還記得馬耽嗎?他是馬達的堂弟,為我死在了永昌宮。”


    提到馬耽之死,桃葉便想起她與王敬拜堂的那個晚上,原本的洞房花燭夜,結果卻是去永昌宮見證了玉兒臉上的刺字。


    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好意思提這件事?為你一己私心,白白搭上一條人命,還毀了玉兒的終身。”


    “那還不是因為你耍我說懷了王老二的孩子?我也是一時衝動,哪想到司姚公主那般能作、永昌王竟是那樣狠?”陳濟好似百般無奈,言罷,不禁長歎。


    桃葉又不作聲。


    陳濟望著桃葉薄施脂粉的嬌美麵龐,隻覺得五內柔腸百轉:“想當初,明明是我們先好上的,不想我去往永昌,與你兩地分離,你竟移情別戀……”


    桃葉覺得這話實在不對味,忍不住又反駁起來:“什麽「移情別戀」?我幾時跟你好過?你少在那裏胡扯!”


    陳濟又無奈一笑:“既如此說,那我們曾經共度的兩日兩夜、那一吻……又算什麽呢?”


    桃葉知道陳濟指的還是她以滿堂嬌身份與陳濟假成親的第二天,被司姚公主賜酒之後的事。


    她當時以為那酒是毒酒,以為陳濟命不久矣,才沒有拒絕陳濟的吻。


    在陳濟心裏,這一吻居然算作是她曾對他有意的證據了?


    她想說陳濟異想天開、太自以為是,話到嘴邊卻又不想說了,往事太多,若要這樣扯下去,必定越扯越長,她和陳濟便更難劃清界限了。


    陳濟盯著桃葉看了一會兒,默默感傷著,忽然想起,他好像是把話題給扯遠了,他今天來此的目的可不是敘舊……


    他於是略笑,又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多說無益,我今日是真的有事求你。我大哥綁了馬耽的父母,他想用來交換我手中的一人一物,這人就是太醫令田源、這物是田源所寫過的一份醫案。如果我不聽從,他就會送馬耽的父母去跟馬耽團聚。我想求你,用法術幫我偽造出一模一樣的「一人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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