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南越瘴氣流行,蝮蛇猛獸比東海郡的蚊蟲還多,巨蛇一口可吞下數人,去是送死,逃亡抓迴來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二三子不如放手一搏,若能遁入山林水澤,便可撿迴一條命。”


    大雨磅礴的亭舍外,五十名衣著單薄的刑徒擠在一處茅草棚中,竊竊私語。


    “我還聽說,到了廣陵便要坐船直接去南越,等到了船上,我等便是想逃也逃不了。”


    “正是此理,江水之中多巨鼉,此時不逃便沒有機會了。”


    “如何逃?我等手腕全被拴在一起,腳上亦上了繩索,還有二十名卒兵看管,哪能逃得了?怕是沒跑出幾步便被射殺。”


    一名刑徒從後腰摸出一塊鋒利的石頭,低聲道,“這是我在路上偷偷撿的,割斷繩索,我等分散而逃,天快黑了,外麵又下著大雨,雨霧彌漫,箭射不準,隻要跑出數十步開外,即可甩掉追擊的官兵,這場大雨是老天爺給了我等逃跑之機,二三子敢不敢賭?”


    “賭,就算被一箭射死,也比被苦役折磨而死強!”


    “我也賭!”


    “還有我!”


    。。。。。。


    借著雨聲,眾刑徒悄悄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名拿著石頭的刑徒率先割斷其中一人手上的繩索,得了自由的那人又解開所有人的束縛,趁著天色暗下來之時,眾刑徒衝出草棚,往四麵八方逃竄而去。


    …………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刑徒都跑了……”


    亭舍中,朐縣遊徼王林正準備歇息,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便衝進一名士兵,急吼吼叫道,“遊徼,大事不好了,那群刑徒趁著夜色全跑了!”


    “如何跑的?”


    王林嚇得從榻上翻滾而起,“快,召集人手去追,不管生死,有一個是一個。”


    他邊說邊穿鞋,連外套也來不及穿,拿起桌上配劍衝了出去。


    外麵還下著大雨,負責值夜的卒兵已經去追人了,王林讓人把亭舍中所有戍卒叫起來,留二十人留守,其他人全跟他去追刑徒。


    秦國對服戍役的刑徒逃跑懲罰甚嚴,而對放跑了刑徒的押送者,也有相應的懲罰,逃走不足十人,押送者以爵位相抵的話,頂多是削去官職,超過十人,如果可用來相抵的爵位又不夠高,他本人就會淪為城旦,其他負責押送的卒兵也要受罰。


    所以上到王林,下到卒兵,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去追,從黑夜到白天,一個個淋成落湯雞,隻追迴來了四十二人,有活的也有死的。


    “再找,繼續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都給我找迴來!”


    亭舍中,王林雙眼赤紅,披散著頭發,如瘋子一樣大吼大叫。


    “遊徼,今日大雨已停,屬下覺得還是盡快趕路要緊,一夜時間,人犯皆已跑遠,恐難尋迴,若是找不到人又延誤了日期,是罪加一等。”一名身材高壯的少年站出來勸道。


    王林道,“失期三五日,頂多被斥責一頓,找不迴人,本遊徼爵位、官位都保不住,還有時間,再找幾日。”


    少年抬頭看了看陰暗的天空,擔憂道,“這雨估計還會下,當趁這會兒雨停,道路尚未被過往行人車輛碾成泥漿之時,盡快趕路,倘若明日又下雨,便又走不成了。”


    王林心想,走不成便走不成,就算延期超過五日,也是罰錢,他有的是錢。


    心裏這樣想,嘴上卻道,“不會如此倒黴的,再找兩日,若實在找不迴,再趕路不遲。”


    “延期超過五日,我等皆要被罰一盾!”少年提醒道。


    王林擺出官威,“此事我自有計較,休要多言!”


    刑徒一逃走便遁入山林水澤,兩天時間根本頂不了什麽用,最後非但人沒找迴,因道路泥濘,糧草難行,這些人遲了六天才到廣陵。


    秦律規定,失期三天到五天,斥責;失期六天到十天,罰一盾;超過十天,罰一甲。


    這個懲罰看著比陳勝忽悠戍卒造反的那句‘失期當斬’輕很多,然而這些人還放跑了刑徒,兩罪加起來,每人罰一甲,就是一千多半兩錢。


    這些錢對富戶豪紳來說不算什麽,對普通百姓而言,足以讓他們傾家蕩產,家裏沒有錢財的,官府會直接將其父母妻兒罰做隸臣妾,做苦力來衝抵罰金。


    在到的當日,王林被奪爵,貶為普通戍卒,所有人都被判了罰金,鮑獻將名單列好,派人送迴朐縣由縣令執行。


    “我不服,是遊徼執意要多留兩天找人,我等隻是聽令行事。”


    一個戍卒舉著扁擔,不滿地叫了起來。


    “我也不服!”


    “不服!”


    其他人也跟著叫嚷,有的人舉起扁擔,有的人拔出縣裏新分配的刀劍,那個高壯少年見狀,不由大急,“住嘴,都住嘴!二三子不要命了,敢在軍營之中喧嘩,快住嘴……”


    少年試圖阻止身邊人鬧事,然而他人微言輕,根本沒人聽他的話,王林這個導致他們被罰的罪魁禍首,也被戍卒們擠到最後麵去了。


    “軍營之內,豈容你等喧嘩叫囂?”


    鮑獻見這群刁民有造反勢頭,一聲怒喝,“來人,將這些人押下去,每人十軍棍!”


    少年被推到人群最外圍,看著鬧哄哄的眾人,此時也隻能無奈搖頭,秦律嚴苛,錯了就是錯了,區區黔首沒有任何叫板的餘地,鬧事的結果是給自己找罪受。


    少年已經做好挨軍棍的準備了,不過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那將軍命令下得威風,旁邊圍觀的戍卒沒有一個上來動手的。


    這支臨時組織起來的戍卒,還沒有進行重新編製,鮑獻也沒挑選短兵,他這命令下得又含糊不清,自沒有人敢上去。


    見沒人動手,那群遲到的人又叫囂起來,“我等隻是說實話,為何要受軍棍?”


    “軍營之中難道連句實話也說不得?”


    “這事本來就是遊徼一個人的錯!”


    “憑什麽罰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反駁著,鮑獻氣得火冒三丈,“反了,統統都反了!三十軍棍,給本司馬立即執行!立即執行!”


    鮑獻真動怒了,有一些戍卒動了動,卻是轉頭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大體都是在等別人先出頭,他們跟著上。


    看著眼前這種情況,鮑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身為一軍主將的威嚴受到了嚴重的挑釁,拔出腰間佩劍,指著在場所有人,厲聲大喝,“你等也想違抗軍令?”


    “不敢……”


    “不敢……”


    立即有三個縣的主事人站出來,帶著自己縣的人就要去抓朐縣戍卒,朐縣戍卒也不甘坐以待斃,三十軍棍,加上路途顛簸和南越濕熱的氣候,這哪裏是懲罰,根本就是直接要他們的命。


    反正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眾人抄起扁擔和兵刃,準備往軍營大門衝,那少年見情況不妙,再一次站出來攔在前麵,試圖阻止這群人作死的行為,然而他一個人攔在兩百人前麵猶如螳臂擋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其餘戍卒見此情況,不少人心思跟著活躍起來,他們本就害怕去南越,如果能借著朐縣這群人的勢頭製造混亂,將事情鬧大,或許就不用去那毒蛇猛獸遍布之地了。


    反正是司馬下令,他們隻是聽命行事,想到這層,其中有的人也抄起武器湧過去,包括淮陰縣的一些戍卒也蠢蠢欲動起來,一場營嘯即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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