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上路


    大唐至德二年十一月初一,也是大燕聖武二年十一月初一,太原城外的功勳廟,裏裏外外正舉行著一場盛大儀式。


    大燕天子安慶緒親自前往功勳廟祭拜在太原和河東兩戰當中,戰死的大燕將士及百姓。


    一道隨同祭拜的,還有太原城內的文武百官,以及神形憔悴的潘璋。


    在家國大義和自己活生生的親兒子,兩者中間,潘璋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高尚高聲誦讀著祭拜文章,太原城內的文武並沒有入功勳廟內,而是在外麵成列地默然聚集。


    這些人不進去,潘璋自然也同樣沒有進去。


    而且身為在場當中唯一一個身份特殊之人,潘璋被安置在了整支隊伍的最中心,也同樣是偏前麵的位置。


    在他的左右都沒有人為他擋住視線。


    所以隨著風聲聚集過來的太原城內外的百姓,可以一眼就認出這個地位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家夥。


    再稍加打聽一番之後,潘璋的身份自然不脛而走。


    潘璋當然清楚,這就是安慶緒和他底下的那些人搞出來的小算計。


    堂堂李唐使者,當眾向著叛賊的將士們去祭拜,可以想象這會引起多大的軒然輿論。


    甚至這輿論還要在大燕朝廷的有心推波助瀾之下。


    李唐可算是在他的手中丟盡了臉麵。


    但其實這臉麵,早就已經隨著之前的兩次大敗,都丟的差不多了。


    潘璋如今丟的,也不過就是剩下的那麽一丟罷了。


    “那就是大唐的使者嗎?看起來也沒什麽區別啊。”


    有的人對著潘璋指指點點。


    “本來就沒有什麽區別,都不過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罷了。”


    “可我聽說這些人壞得很啊。”


    “人模狗樣,衣冠禽獸而已。”


    周圍圍觀的人群低聲討論著。


    這些聲音傳不到潘璋的耳朵裏。


    隨著最前麵的高尚將寫好的祭文緩緩讀完,終地一聲高唿。


    到了這一步,按照位次列好順序,站在外麵的文武百官也隨之立刻跪下身來。


    雖然之前沒有排列過,但在場官員都是人精,而且在來之前就已經被禮部的官員反複叮囑過,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更何況今日安慶緒還在現場,雖然沒有跟他們一起站在外麵,但待在裏麵並不妨礙安慶緒可以得知外麵的一切事情。


    哪怕是為了在新君麵前多表現表現,今日的這番事情也絕對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


    而且他們也確實沒有出差錯。


    那整齊劃一的動作,讓人根本察覺不出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


    唯獨潘璋稍稍滯後了一些。


    但也隻是滯後了那麽一瞬間。


    看著潘璋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額頭觸地,高尚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笑容。


    ……


    “他真的跪了?”


    安慶緒正處於整座功勳廟內的最後一座大殿,此時同樣跪在大殿內的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如同參佛禮拜一般閉著雙眸。


    從外麵匆匆趕迴來的武曲壓著聲音道:“迴陛下,那潘璋確實是跪了,隻不過速度要比其他官員慢上一些。看起來……”


    武曲又將頭往下低了低,道:“不那麽整齊。”


    安慶緒聽得這話輕輕勾了勾嘴角,似有似無般嗬了一聲,道:“到底是李唐的人,有那麽一點心不甘情不願也是正常的。隻要他跪下去,朕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不必再苛責於其他。”


    安慶緒沒有睜眼,隻是微微抬起了手,隨後揮了揮,道:“既然潘璋已經履行諾言,朕自然不會食言。”


    “吩咐下去,將潘昌放了吧。”


    “奴婢遵旨。”武曲點了一下頭,但是卻並沒有離開,反而是又一次問道:“陛下,那安財苑那邊的事情要如何處置?”


    這件事情畢竟是由安財苑而起,最開始的欠錢也是由於潘昌在安財苑欠錢開始的。


    不過安財苑卻並非是朝廷所有,更非安慶緒所有。


    當然,這裏麵少不了徐文舉在一邊的推波助瀾,也同樣少不了安財苑的主動配合。


    哪怕是其中存了不少,因為安慶緒勢大,而讓安財苑不得不低頭的緣故。


    但人家畢竟還是主動配合了。


    所以這本就是欠給人家的錢,是不是要還還是一個問題。


    安慶緒聽得這話,輕聲道:“太原城內的百姓,普普通通,一年下來能結餘多少錢財?”


    聽得這明顯和問題不相關的話,武曲心中有些疑惑,但還是仔細思索了片刻之後,方才迴答道:“迴陛下的話,若是太原城內普通家庭,不論是做工還是農戶,一年下來或可結餘個三五貫通寶。”


    安慶緒輕輕笑了笑,又隨後道:“我太原城內的普通百姓,一戶人家一年到頭也不過隻能結餘出三五貫的錢財。”


    “可是這開在我太原城內的一個小小賭場,不過隻是在一個半天的時間裏,就在一個人的身上敲詐出了一千多貫的財富。”


    “若是他們坑宰的是城中富戶倒也還罷了,但他們的胃口會僅限於此嗎?”


    武曲低下頭去,說道:“奴婢不知。”


    “你掌握著鎮撫司,怎會不知啊?”


    安慶緒輕飄飄的一句話,武曲啪地一下就跪了下去,連連叩首道:“奴婢有罪,奴婢……奴婢以為,這些人心中貪婪不止,恐不會輕易收手。”


    武曲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安財苑的事情,相反,如今在他鎮撫司的許多人手當中,很多人都在以往和安財苑打過交道。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賭場表麵上光鮮亮麗,但背地裏幹的其實盡是陰險勾當。


    而做這些陰險勾當,自然需要合適的人手。


    原本就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人,不論是花費代價還是辦事效率都是最合適的。


    這些消息匯總到武曲這裏,他怎麽可能對安財苑今後的行為毫無預料?


    隻是他不知道安慶緒心中,到底做的是什麽樣的想法罷了。


    “這些賭場開起來,不過就是勾人前去,隨後用盡各種手段,將去的人身上所有的財富榨幹到一幹二淨,逼得這些人不得不要賣兒賣女。”


    “到時候他們再去將這些童男童女賣給其他人牟利,結果到頭來,卻是讓那些每天辛勤勞作給我大燕上繳賦稅的百姓們家破人亡。”


    “如此陰險肮髒之算計,留之何用?”


    武曲心頭一涼。


    安慶緒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可不隻是對安財苑這一家動手。


    雖然以往的曆屆朝廷,也曾有過不少次數下發這種禁賭令,但絕大多數都是收效甚微。


    甚至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借著禁賭令,來給朝廷增加圈錢用的。


    要麽讓人花錢來贖罪,要麽就直接收歸於官府開辦。


    如今大燕朝廷國庫還算充盈,加上這段時間在整個河東地區挖掘溝渠,興修水利。


    甚至官軍還親自在太原城外囤了一片田。


    可以想象明年的稅賦會更加的充裕。


    如果再算上從河北地區受傷來轉運過來的稅賦,如今大燕朝廷的財政情況簡直不要太健康。


    安慶緒根本不需要去借著這些名頭去為自己圈錢。


    所以那目的就隻能有一個了——安慶緒是真的要打擊這個行業。


    這些開辦賭坊的人向來都是家大業大,而且以往也算是壞事做盡,武曲並不為這些人同情。


    他隻是忍不住開始憂心起來,不知道這一批,鎮撫司內又要清洗掉多少人。


    他心中擔憂著,安慶緒已然緩緩道:“太過臃腫不是件好事,魚龍混珠,人多眼雜。”


    “你的目光該放在那些有實力的骨幹身上,而不是那些隻知道渾水摸魚之人。”


    雖然沒有明確的示意,但這話聽在武曲的耳朵裏,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武曲心中一凜,即便情理上能夠理解,但還是忍不住感慨帝心難測。


    “奴婢明白。”


    “奴婢這就去辦。”


    安慶緒從武曲進來,直到現在,整個人動都沒有動一下,聽到這話也隻是淡淡的又補充了一句。


    “朕一會兒會讓人傳旨給李象和李抱玉,此事由他們兩人主導,鎮撫司從旁協助。”


    李象和李抱玉畢竟身份上,要比安慶緒這些後來之人更那麽接地氣一點。


    他們兩個人出麵,即便有什麽情況,也會更方便控製一些。


    “奴婢領旨。”


    ……


    潘璋這一跪,不僅將自己的兒子跪得活了過來,也同樣將整個和議的事情大大的提前了。


    原本還不知道要扯多少皮的和議,在這一跪結束之後,連一天時間都沒有用到,就被徹底敲定。


    大燕放棄了對馮翊城的爭奪,也不再去索要大唐的土地和人口,雙方以黃河為界,各自休養生息,以圖安定。


    而為了維持和議,原本所擬定的每年大燕需要向大唐購買絲帛製品,也轉換了對象,變成了由大唐向大燕購買絲帛製品。


    不過還是在潘璋的距離力爭之下,大唐每年需要向大燕購買絲帛製品的數量,減少到了3萬匹。


    價格由市場價規定。


    兩國從此是以兄弟之國相稱。


    大唐沒有失去土地和人口,雖然不得已每年要多支出去一些錢財,但總體而言還是賺了的。


    大燕其實本來也沒打算要馮翊城,畢竟隻要李唐還不是完全沒有抵抗之力,朝廷還不是全是一批豬腦子,這座城就不可能那麽輕易的以白白交給他們。


    能夠得到潘璋的當眾跪祭,安慶緒就已然心滿意足。


    至於每年還能夠多出去賣的那些絲帛製品,隻能算是錦上添花。


    畢竟以現在大燕布匹的質量和顏色,放到哪裏都是不愁賣的。


    賣給別人也是賣,賣給大唐也是賣,其實都是一樣的。


    反倒是最後一點,兩國從此可以兄弟之國相稱,倒是實打實的意外之喜了。


    畢竟從此以後,大燕就可以真正聲稱自己乃是得天命了。


    這就是名義法理,能夠在很多時候發揮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總體而言,這是一場雙贏的和議。


    隻不過促成這項雙贏和議的潘璋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和華時兩個人坐在馬車裏晃晃悠悠,潘璋靠在車廂壁的上麵閉著眼睛休息,華時時不時地撇向他幾眼,也不知道潘璋現在到底心中在想著什麽。


    其實他現在也很難受。


    主要是因為之前在功勳廟住的那幾晚上受了風寒,現在他隻想打噴嚏。


    但是卻礙於潘璋就在自己旁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或者說有些不敢。


    誰都知道現在潘璋心情不好,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之前和潘璋有的那麽一丟丟交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深厚,官場之上最忌諱一廂情願的和別人交心,尤其是以小對大。


    華時所以一直秉承著尊卑有序,即便是如今在馬車裏麵的旁邊坐著,也隻是坐著一半的位置。


    馬車晃晃悠悠地動著,時間一長,華時甚至覺得那馬車的車軸所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都格外的響。


    可隨著馬車突然猛地一停,華時原本有些疲憊的身軀打了個趔趄隨之一驚。


    “什麽情況。”


    華時有些懵地看向周圍。


    反倒是潘璋卻是不動如山,身子根本看不出有動過的痕跡,一臉坦然。


    馬車外麵很快傳出幾聲喧鬧之聲。


    沒過多久,馬車的簾子就被人從外麵掀了開來。


    柳鬆霖的身影從馬車外麵走進。


    “柳將軍。”


    華時有些慌張地盯著柳鬆霖看。


    他自認為和柳鬆霖應該是沒什麽仇,但不知道為什麽,如今看到柳鬆霖,他直感覺心頭咚咚直跳。


    尤其是柳鬆霖以前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今天走進來,竟然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讓華時更覺得大事不妙。


    “華郎君郎君身體好些了?”


    “承蒙柳將軍關懷,在下已經好很多了。”華時臉色有些僵硬地點頭。


    好在話還沒說兩句,一直沒睜眼的潘璋就開口打斷道:“柳將軍有什麽事,衝著老夫來就是了。”


    “今日這般,是柳將軍親自動手來送老夫一程,還是老夫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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