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緒沒想到,自己會遇到戰鬥意誌如此堅定的唐軍,李光弼也沒想到,原本已經混亂不堪的燕軍行伍中,會突然衝出這樣一批精銳鐵騎。


    雙方都覺得,自己隻需要一個照麵的衝鋒,就能將眼前的敵人衝垮。


    正是抱有著這樣的想法,雙方都不約而同地采用了最原始的戰爭方法——對衝!


    不到三百米寬的正麵戰場,根本容納不下上千騎兵一線排開。


    雖然唐軍的騎兵數量隻有燕軍的一半不到,但如此狹窄的戰線,在這一刻卻將燕軍的兵力優勢,硬生生地扯了迴來。


    坐在馬背上的騎兵揮舞著刀劍,前一秒還在享受著殺敵的喜悅和興奮,下一秒便成了他人手下的刀下亡魂。


    一波接著一波的密集騎隊仿佛根本看不到盡頭,在密度如此大的衝鋒之下,往往交戰就意味著死亡。


    在這一刻,戰場的勝負隻取決於士氣。


    隻看誰率先堅持不住。


    “死!死!死!”


    安慶緒的雙鉤槍在人群當中翻騰,每一次的揚起和落下都能掀起一片血雨。


    整個人沐浴在鮮血當中,安慶緒麵色猙獰的仿佛一隻惡鬼。在這一刻,他已然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忘了自己如今乃是貴為九五之尊的帝王。


    他隻能機械地重複著一件事情,便是揮舞著手中的雙鉤槍。


    衝在最前線,他隻清楚他的周圍全是敵人。一旦自己手中的雙鉤槍停下,這些唐軍騎兵便會像惡犬一般撲食自己,直到啃食幹淨自己身上的最後一絲血肉方會罷手。


    縱深短短幾百米的戰場之上,所有人都已殺得如同瘋魔。


    安慶緒甚至感覺耳邊嗡鳴,原本周遭的那些嘶吼和哀嚎,在他耳中仿佛靜默一般。


    昏天黑地。


    終於,直到安慶緒機械地揮舞著雙鉤槍,結果卻一槍揮空之時,他的耳目才重新恢複清明。


    屹立於馬上,他茫然的向四周看去,卻見前一刻還附身在他周邊,如同惡犬一般的唐軍騎卒,此時竟不知為何已然消失在自己周圍。


    隻留給了自己一道一道倉皇逃離的背影。


    “陛下!陛下!”


    安承慶一手舉著那麵繡有燕字軍旗的旗幟,一手提著滴血的陌刀,駕馬衝來。


    安慶緒迴頭看去,隻見安承慶那張滿是血汙之下的臉藏不住的興奮。


    “陛下!贏了!我們贏了!”


    “贏了?”


    安承慶一臉興奮的重重點頭,道:“贏了!唐軍鳴金收兵了,他們潰逃了!”


    “鳴金收兵?”


    安慶緒的臉上仍然有些茫然。


    他雖然不理解,唐軍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鳴金收兵,但自己還活著站在這裏,想來安承慶所說的不是在扯謊。


    ……


    太原城內。


    被親衛們架著迴城的李光弼雙目充血。


    “休要攔我!都給本官讓開,本官要找李抱玉問個清楚!”


    看著李光弼如今活像一隻發怒的獅子,尤其是手上的那柄長劍,他身邊的親衛們毫不懷疑,如果這個時候敢讓李光弼見到李抱玉,李光弼絕對能一刀斬了李抱玉。


    當然,李抱玉的身份也沒有多尊貴,隻是李光弼的一員副將。


    可即便如此,那也不是隨便就能斬的啊。


    親衛們正死死阻攔著李光弼不讓其上城牆,城牆之上便走下來一名年輕將領。


    看到此人,李光弼頓時更加激動。


    “李抱玉,你竟然還有臉下來,你是覺得本官不敢斬你嗎!?”


    李抱玉渾然不懼,一臉正色道:“使相要斬末將,末將自然該當引頸受戮。隻是末將雖死,卻也還想死個明白。”


    “末將受使相之名在城牆之上指揮大軍作戰,自問對得起我唐軍上下將領,不知末將是犯了何錯,要讓使相斬了末將?”


    李光弼如今的官職是戶部尚書、河北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留守。


    按如今唐廷製度,凡是節度使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便可與宰相並稱,號為使相。


    聽到李抱玉不僅不認錯,甚至還反問於自己,李光弼頓時心頭大怒。


    一把掙脫開攔著自己的親衛,李光弼抬劍便指向李抱玉的脖前。


    “你還敢問本官不知犯了何錯,本官問你,你為何要下令鳴金收兵?你難道不知道我軍和賊軍廝殺正酣,雙方拚的就是士氣。”


    “賊軍馬上便要支撐不住,你卻在此時下令鳴金收兵,你這是讓我軍士氣一瀉千裏!”


    “我大唐多少兒郎死在你這一道鳴金收兵的命令之下!你還敢問本官你犯了何錯?你說你犯了何錯!”


    李抱玉梗著脖子道:“使相如果說的是這件事情,那末將更覺得自己無錯了。”


    “使相所說確實不假,當時我軍將士和賊軍廝殺正酣,雙方比的就是誰先支撐不住。可當時我軍必須收兵!”


    “賊軍在城南城北兩座大營的軍卒已經在往城東調動,使相在城東戰線之上已經拖得太久了!”


    “當時戰況已經膠著在一起,一旦我唐軍被其纏住,而讓賊軍從城南城北夾擊而來,當時我唐軍所有精銳都要葬身於此!”


    “使相!如果是今天這些人死了,太原城要怎麽辦!?如果是使相您被俘虜,太原城又要誰來守!”


    說罷,李抱玉猛地跪在地上,大喊道:“使相要斬末將,末將當即便可受死,絕無二話!”


    “但末將對我大唐將士,對使相絕對是忠心耿耿,絕沒有刻意害我大唐將士性命!使相明鑒!”


    城牆下氣氛凝固。


    不論是剛剛從城外退迴來的敗軍,還是從城牆上跟著李抱玉下來的唐軍,此時都沉默著看向李光弼。


    良久,李光弼原本怒氣衝衝的麵容忽地放鬆下來,整個人閉上眼睛,一聲長歎,扔下了手中的長劍。


    “你說的對,即便是本官在你的位置上,也隻能選擇鳴金收兵。”


    “今日之敗,敗在本官。是本官知彼不足,用兵不慎,方才釀成今日之慘敗,無端葬送我大唐兒郎之性命。”


    “這天大的罪責,要擔,也得是本官去擔。”


    “你……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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