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禧堂是由三間沒有隔斷的屋子組成,房梁和門窗,皆是上貢用的金絲楠木製成,微風吹拂,周遭的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木香。


    中間是大堂,右邊是書房,左邊是臥室,僅僅用一架玻璃屏風同大堂隔開,如此布局顯得整個屋子,更加的寬敞明亮了。


    屋子裏的牆壁上,掛滿了當世名家的書法字畫,倒是給裝飾得金碧輝煌的臻禧堂,增添了一些文化氣息,掩蓋住了滿屋子的銅臭味。


    那小太監將夏傑身後的大門,輕輕帶攏之後,邁著小碎步、輕手輕腳地穿過玻璃屏風,越過杏黃色的帷幔,來到了裏間臥室,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抬眼望去,裏間臥室的東北角,擺放著一個雕刻精美的羅漢拔步床,上麵半躺著一個麵容憔悴、身材瘦削的老者,他左手上拿著一本不知名的書籍,細心地翻看著,時而點頭、時而輕歎、時而皺眉搖頭。


    一時間,小太監停在那裏,不敢前進一步,也不敢後退一步,更不敢出聲打擾了老者讀書的興致,就那麽呆呆地站著,像是一塊望夫石一般,沒有半點聲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平淡而又滿是威嚴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事情都辦妥了?”


    那小太監像是被按了啟動開關一般,立刻活了過來,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老者半分麵色,輕聲迴道:


    “啟稟太上皇,都已經辦妥了。”


    太上皇並沒做聲,擺了擺右手,小太監就識趣地退了下去,一時間,臥房裏又安靜了下來。隻有沙沙地翻書聲,時不時地傳出。


    沒過多久,夏守忠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取過托盤上的湯藥,用湯匙自己舀了一口,放進口中,過了小半刻鍾,也不見有什麽異樣,才一手端著湯藥,走到太上皇的跟前,輕聲道:


    “老皇爺,藥已經煎好了。您看·······”


    隨著夏守忠的靠近,一股難聞的中草藥味,幾乎熏得太上皇背過氣去,隻見,太上皇緊皺著眉頭,麵上一陣遲疑不定,終是什麽也沒說,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夏守忠連忙躬身接過,太上皇手中的白瓷碗,轉身交給了跟在他身邊的李盡忠,給太上皇喂了幾口蜂蜜水後,太上皇皺在一起的眉頭,才漸漸地鬆散了開來。


    夏守忠小心翼翼地用溫水浸濕過的毛巾,幫太上皇擦幹淨嘴角上的殘渣,隻見太上皇原本慘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紅潤起來。


    精神頭漸好的太上皇,瞥了眼夏守忠,道:


    “大伴,你跟在朕身邊也快五十年了吧?”


    “時間過得真快呀,遙想朕剛剛登基之時的意氣風發,而今卻已是病痛纏身,垂垂老朽了。”


    聽了太上皇不著邊際的話,夏守忠麵上微微一愣,卻也不敢照實說,隻得撿些好聽的話安慰他,滿臉堆笑地道:


    “太上皇,您一點也不老,在奴婢心中,您永遠都是威風凜凜、英明無比的大周天子!”


    “天子?朕都已經退位近兩年了,哪裏還是什麽大周天子?”太上皇聽了夏守忠恭維的話,不僅沒有高興起來,反而心緒有些低落了。


    “好不容易在天壽宮將養了一年,朕的身子才好轉過來,不遠千裏來到金陵高陵,祭拜我大周高祖皇帝。”


    “祈求保佑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大周江山社稷萬年。”


    “可沒想到,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的倭寇,竟然死灰複燃,沿著長江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鍾山附近,向著高陵開炮,金陵行宮更是被倭寇洗劫一空,焚燒殆盡。”


    “夏守忠,你說說,這是怎麽迴事兒?”


    跟在太上皇身前伺候了半個世紀的夏守忠,豈會不知道,太上皇這是在借題發揮呢。


    自從太上皇禪位給弘治皇帝後,就在大周皇宮西南角的壽康宮修養,沒了繁重政務的打攪,他漸漸康複了過來,可是,嚐過權利滋味的太上皇,驟然間失去了權利,和一個普通的富家小老頭沒什麽樣,心底覺得空落落的,一時難以適應這種平淡的生活。


    這次從神京長安城,一路巡遊到金陵的路上,太上皇接見了不少他過去當政時的親信文官,和手中握有兵權的開國勳貴。


    對他們明裏暗裏說什麽弘治皇帝太過年輕,治國手段稍顯稚嫩,還是得有個老成持重之人,把把關,帶一帶才好。


    在大周官場浸潤幾十年的老油條,豈會不知太上皇的心意?於是,紛紛給尚在神京的弘治皇帝上奏折,讓他重申大周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


    太上皇病體初愈沒多久,就在天壽宮召見過,手握京軍兵權的開國勳貴,對此,弘治皇帝雖心有不滿,但彼時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落魄皇子登位不久,並未有掌控朝堂,隻得忍了下來。


    沒想到,隨著弘治皇帝的忍讓,太上皇越發地得意,現在更是唆使文官和勳貴,給他上折子,讓他將大周天子的權利,拱手讓給已經退位的太上皇。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泥人尚且還有三分火氣呢,何況是大周名正言順的天子。


    可是,到底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嘴炮打不過刀槍。在手握重兵的勳貴支持下,太上皇掌握了不少實權,如今,他正好借著鍾山祭拜高陵遇襲之事,借題發揮,將弘治皇帝徹底架空,讓他成為一個橡皮圖章。


    太上皇心中並沒有,就此廢掉弘治皇帝的打算,他隻是想將權利攥在自己手中,臨去世那一刻,他才會將權利,重新還給弘治皇帝。


    權利,對於男人來說,確實是世上最好的春藥,哪怕是一個已經年過花甲的老男人。


    不敢順著太上皇的話語說下去的夏守忠,頓時臉色變得煞白,像是變戲法一樣,沒半點轉成,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板上,嘴角都打著哆嗦,斷斷續續地道:


    “太上皇恕罪,奴婢一輩子就隻知道好生伺候您,哪裏懂得朝廷大事?”


    “請太上皇責罰!”


    大周兩位聖人之間的鬥法,他一個做太監的怎敢多嘴,豈不是嫌命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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