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房後一株柏樹,白芙坐在枝幹上,冷冷觀望河上駭人耳目的龍爭虎鬥,看著爭鬥的兩方人馬散去。


    這兩人武功之高,令她心情沉重了幾分。


    這一場爭戰,從府衙到河房,驚動了多少武林人士,多少人在附近觀望,多少人聞聲喪膽,朝野武林中兩個頂尖人物的對決,足以令江湖震蕩,在很長的一段時日,各宗門幫派不免對這兩方勢力另有估量,或許噤若寒蟬,或許趨勢避害,但這些變幻莫測的紛亂,光杆無勢的她,掌控不了。


    這一日,白芙在府城裏走動,丹陽王調動衛軍剿匪令她意外,她想不到盜那疊文書會令那位王爺如此震怒,更想不到夜奔鳳翔山莊的那個匪盜給她背了鍋,她等著看衛軍殺上棲霞嶺的好戲,可惜他們半道撤了兵。她驚喜未已複又失望,心情跌宕起伏,忽然頓悟,那個青雲幫主,那座棲霞嶺上盤踞的勢力,必然有她難以探知、連天賜府連朝廷都忌憚的力量,這於她是極為兇險的。


    這一日,她暗中誅殺青雲幫巡衛,欲給兩虎相爭火上添油,不想此事立竿見影,宛如一劑虎狼猛藥,即時奪命見效。意外重踵而來,卻也深隨著不盡意的遺憾,她還未見各門派與青雲幫廝鬥,也未見青雲幫與天賜府爭殺,她所預想的多方亂鬥血流成河的場麵都還沒出現,倒先見到權勢最柄彰的兩方首腦人物打了起來。


    一著連環計,最先收獲的卻是錦上添花。


    青雲幫主何以被激怒了?白芙有點猜不透,她不認為舒月嵐如此之大怒,會是巡衛被殺商鋪被砸之故,她隱隱覺得對於她摸不清底細的青雲幫而言,她這點小打小殺不過是讓巨人指頭刮蹭下一塊皮,能算得是個誘因,但決不會是本因。


    也許真正使舒幫主大動幹戈的,是丹陽王那衝冠一怒。


    她不清楚金沙幫刺殺及楊牧風被捕的內情,也不知片刻前府衙裏發生的事,因此猜測是軍兵的發動逼火了那位青雲幫主,舒月嵐將所有火氣發作到羅天弈頭上了。


    連天賜少府君他都能當眾叫殺,連官兵都奈何不了他青雲幫。


    這一日,她看清了這兩個仇人的權勢與實力,憑她一己之力,想要撼動青雲幫或天賜府,無啻癡人說夢。


    她製造的那點事端,能誘使他們廝殺一番,已經很了不得了,若想繼續報仇,予仇人更深重的傷損,依靠單打獨鬥是不成的,她不隻得摸清那兩方的底細深淺,還得結集人手,借勢打勢,深遠布局。


    她從樹上悄然落下,往巷子深處走去,走過了兩條窄偏小巷,忽又見薛唐那對冤家的身影,拉拉扯扯似在爭執,她一閃身隱進屋角,薄暮漸染,將她深碧衣影溶入一色。


    薛若與唐玉冰每次爭鬧,向來是薛若走開唐玉冰尾追,唯今日出了幾番變故,薛若阻了她去天賜府尋仇,又因兄姐令她受了委屈,怕她躁鬧的性子會到處惹事,便一直就著她。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戴家店,還沒追上說得話,便都被那片劍鳴刀嘯聲引到了河邊。他兩個也算有點江湖見識了,尤其唐玉冰,折在她毒器下的高手不少,卻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驚心動魄的爭鬥。


    看那雙方人馬的裝束,也猜得出來路。兩人心情複雜,唐玉冰被薛若死死拉住,眼睜睜看著天賜府的人離開,她倒沒發脾氣,好一會才問:“薛若,你打得過他嗎?”


    這個“他”自然是羅天弈,薛若搖搖頭。


    每個人的武功高低,除了先天稟賦與後天勤惰外,還與師門家學、機緣巧遇,以及傳承創變和閱曆經驗等有關,他習武天賦不可謂不高,自幼心無旁鶩,修習也勤奮,但與適才所見那兩人相比,還是差距甚遠。那兩人的武學功法,招式間的應變和比鬥時的機變,給了他不少的啟悟,他愣在那裏,一時入心武學,不覺有點恍惚出神。


    唐玉冰見他不怒不恨,與仇人相見竟發起呆傻,不由狠力掙開他,大步走去。


    薛若醒過神來,急走幾步抓著她,唐玉冰掙紮著道:“薛若,你迴薛家做你的孝子賢弟去,你去做你的皇親大官!我唐玉冰的仇,我自己報!”


    薛若使起力氣來,她哪裏掙得開,便翻了毒針出來想麻了他,卻又被薛若拿住了手掌,唐玉冰火冒三丈,手指翻轉,又多一根毒針,可惜被他拿住手刺不出去。


    薛若奪下她毒針,道:“你打不過他們。”


    唐玉冰怒道:“我毒得了他滿門!”


    薛若眼中怒芒一閃,唐玉冰手掌連掙帶推,腳下也踹去,薛若避了幾下,手上半分沒鬆勁,道:“你要是被拿住了呢?”唐玉冰腳踹個不停,怒道:“誰會被拿住?”她氣昏了頭,也沒想此刻就正被人拿住,薛若讓著她,隻是道:“你那日怎被人製住了?”


    唐玉冰大怒,左右腳交替來了個連環踹,薛若左閃右躲,拉扯得她腳下撲顛不穩,他趁機一腳勾去,將她絆倒抱住,唐玉冰還想掙紮,薛若任她使著氣,也不鬆手也不再說話,唐玉冰若不蓄心積慮毒害他,連他都打不過,這大半年來,他又何嚐不知她這點脾性,到底唐九小姐對情郎下不了手。


    兩人鬧騰了一陣,唐玉冰那股氣也消了大半,剩下那點忿恨與不甘心,被他抱懷裏發作不得,隻怨聲道:“你能怎樣報仇?”


    薛若搖搖頭,“那人想害薛家,待與父兄查清後再報。”


    唐玉冰道:“你爹要打死你,你不能迴去!”


    “我犯了錯,他打罵是應該的!”


    “你犯了什麽該他們打罵?你隻該我打罵!”唐玉冰氣怒起來又一陣捶手踢腳,最後伏他懷裏輕輕哭泣。


    薛英與柳玨循著那片聲響追來,看舒、羅二人打鬥也看得心驚膽顫,武歇人散,兩人迴過神,四下搜尋薛若兩人,卻又見他們當街臨巷摟摟抱抱,遠遠站那裏都尷尬之極。


    薛英不明白他的幼弟怎會如此不顧廉恥,他這個長兄打小陪著教他習武讀書,家族裏的先生長輩,他們的公嬤父母,他們這些兄姐,從沒人教導過他談情說愛——也不可能教這個,他怎麽就不學自通了,還如此出類拔萃驚世駭俗?薛英是薛家這一代的長孫,宗族未來的繼承人,但他不知如何讓這個學壞的幼弟迴歸禮法正道。


    在他們這些兄姐眼裏,不論他兩人是否真為人所害,薛若今日如此敗行辱禮,自然都是唐玉冰勾誘蠱惑的。


    唐玉冰叛出唐門在江湖流落兩三年,仇敵滿天下親友無半個,當日陰差陽錯和薛若有了夫妻之實,薛若又說要娶她,她流落無依原也有點喜歡這個俊公子,於是上了心慢慢真拿他當丈夫了,她與薛若一路同進同出同床共枕,薛若起初還不情願,可兩人正花樣年紀,少公子血氣方剛,又禁不得小娘子無羞無躁,或許真如薛英所說,難免有些色迷心竅,兩人情竇初開情濃欲烈,根本禁持不住,哪管什麽禮法與廉恥?薛若人前還節製顧臉麵,也對唐玉冰的行徑萬般不順眼,可是唐玉冰不管世俗眼光,她想怎樣就怎樣,還傳揚得滿天滿地,薛若漸漸就避諱不了那麽多了。


    如果沒有當日薛宅那場意外,薛家的長輩都已在給這個小公子張羅婚事覓查良緣了,如今他與唐玉冰鬧成這樣,別說官宦世族不可能許婚,就是一般良家女子也不好說媒。薛家在餘杭貴赫一地,家宅裏傳出公子淫辱婦女的醜事,這女子不是娼妓奴婢,甚至不是一般女子,而是蜀中唐門的九小姐,朝野江湖多少隻眼睛看著他們,他薛家要怎麽昧著良心遮掩這件事?又要怎麽敗德喪行毀人女子清白於不顧?還要讓薛若如何負心薄幸對唐玉冰始亂終棄?


    唐玉冰以為她叛出唐門便與唐門再不相幹,她不懂的是,斬斷骨肉連著筋,砍斷樹幹還連著根脈,唐門被她毒傷毒死的人與她有仇,但那是唐門自家與叛徒的仇,與外人無涉,何況唐門宸公還沒死,他親手養大唐玉冰這朵毒姝,他對她叛門傷殺同門甚至毒傷他是何感想,外人無從知道,但可想而知的是,他不會任由薛家的人欺辱唐門子弟,哪怕是一個唐門叛徒,正如薛若所行關乎薛家聲譽,唐玉冰的遭遇也關乎唐門顏麵。


    薛英隱而不提的是,在唐玉冰將她和薛若的事傳出江湖之後,在他來應天府之前,不止朝廷上下了一道聖旨到薛家,唐門宸公也讓門下大弟子送了一封書信到薛家,那可不是唐門的戰書,而是婚書。


    讓薛若與唐玉冰成親的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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