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如隔著亭廊看兩人爭鬧,不知不覺走到了近前,她恍惚聽得幾句言語,隻覺心驚膽顫。


    她不知朱燁逼人去調兵,羅天弈卻以為她是知情的,因此迴了她一句:“在吵他為你調兵捉捕舒月嵐的事!”


    善如刹時不知如何應答。


    朱燁怒瞪他一眼,忍著氣道:“小蘘,你忙了半日也累了,迴房歇息去,這些事我與你阿弟談,你不必憂心。”


    善如搖搖頭,“既與我有關,你二人都別瞞著我。”


    羅天弈冷笑,“阿姐,他是要拿了舒月嵐哄你高興,卻被我壞了事。”


    善如道:“舒莊主連王爺書信都想盜就盜,他那般能耐,是你們想拿就拿得了的嗎?你們又在竄謀什麽,整日地惹事生非!”


    羅天弈聽她這說詞,果然很是他那幼時的阿姐,一時反笑道:“連阿姐都懂的事,他卻犯糊塗,我救了幾千衛軍的命,他還要來責罵我。”


    朱燁看著他發氣,卻又被善如訓得心軟,低了聲說道:“你乃武安公之子,天賜少府君,二品提督,卻收拾不了一個占山橫行的惡商,我一個禦封親王,調去三千軍士,也奈何不了一個山匪竊賊,你還有臉發笑?”


    羅天弈道:“王爺前腳調了軍,他後腳就燒了軍糧,你讓衛軍去圍莊,他不隻能殺了這些軍士,還能讓你背負謀逆作亂的大罪,王爺有誅賊之心,卻沒什麽誅賊的謀略,不如迴王府去和文士們鼓樂談書吧!”


    這羅天弈向來牙俐,當著善如的麵朱燁又不好發作,忍著道:“你倒是說個誅賊的謀略來!”


    羅天弈冷笑,殺一個舒月嵐何足道,可是殺了一個舒月嵐,還會有下下一個舒月嵐,難的是如何將整個青雲幫連根拔起。他不理朱燁這話,卻道:“軍糧燒了,今年南京將士們的糧食沒了,這江河裏驛道上不少他舒月嵐的人馬,王爺也別想漕糧能運得過來了,趕緊把你王府屯積的糧食拿出來救濟軍兵吧!”


    朱燁恨聲道:“這無法無天的惡賊!”一時又無計可施。善如眼怔怔聽著,心道才半日功夫,這兩人又惹了這禍亂子,真不知如何是好,便道:“王爺迴王府去吧。”


    朱燁無奈,知他不走不行,軟了聲氣道:“我十三便要去京師了,你這兩日到王府來坐坐吧!”


    善如不應他,羅天弈道:“王爺既深明安樂保身之道,就放過我阿姐吧。”


    朱燁狠瞪他一眼,悻悻去了,羅天弈忙叫了人恭送王駕。


    善如看他去了,道:“天弈,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麽?看把王爺氣成什麽樣了。”


    羅天弈道:“姐姐看他把我氣成什麽樣了!”


    善如又看他赤急白臉的,額上還冒著汗,便問:“你們究竟做了什麽事?剛剛說什麽謀刺,捉什麽要犯?”


    這麽大件事,她既然聽到了,下人裏都能盤問出來,羅天弈哪裏能瞞,便把端午遇刺的事避重就輕地三兩句說了。


    善如臉都煞白了,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這阿弟還好無半分傷損在眼前,真是驚險之極,又想她歸來那夜他還是被打傷了,顫了聲道:“這個舒月嵐,這什麽金沙幫,怎麽又盜文書又謀刺傷人的,這般膽大妄為不怕遭惡報麽!”


    她是這幾年經書讀多了,羅天弈寬慰道:“阿姐,爹教了我這一身武藝,不是誰想謀刺就能謀刺得了我的,何況還有那許多侍衛,你不必擔心。”


    善如久久不語,忽地又問:“謀刺你的是鳳翔山莊的人?你讓人捉兇犯又替他遮掩什麽?”


    “兇手已死了,隻是這事與鳳翔山莊脫不了幹係。”她這阿姐聰慧之極,她若要盤根問底,他是什麽都瞞不住,索性給她說了,“這些年我在京師,丹陽王又是不管朝堂不問民間疾苦的,這南京真正隻手遮天的人是那舒月嵐。今日丹陽王調了兵去圍他山莊,明著剿匪實是要拿他,舒月嵐哪裏是能任人宰割欺壓的,背地裏必能弄一頂謀逆的帽子給那糊塗王爺戴,如今我承了這調兵緝匪的事,又添上謀刺大臣殺害百姓的大罪去他莊上拿人,丹陽王才能脫了這罪責。”


    他雖也疑惑鳳翔山莊怎麽跑了個山東匪去,可他畢竟不是奉命來剿匪的,那幫天隼又辦事不力,沒給他刺探到內情,隻得在心裏存個疑竇。


    善如擔憂道:“那你會怎樣?”


    羅天弈冷笑,“我是欽差,隻有我怎樣別人,誰又奈何得了我!”


    善如總算放了點心,羅天弈自小心思精巧,詭計多端的,倒是極少會吃虧。但一想起朱燁,又不知他到了京師將受聖上怎樣責罰。


    羅天弈看透她擔憂朱燁,心中氣惱,冷冷道:“姐姐既割舍不了他,不如勸勸他,少做這樣魯莽的事!他在富貴混沌裏過日子,何曾管過朝野的事?何曾與軍兵打過半點交道?他今日犯了事,朝堂上哪個會為他說一句話,軍中誰會與他一條心?”


    那京師朝廷與宮闈中,爭權奪利,黨派傾軋,自皇都北遷,南北朝政並行多少年,才漸統於北廷,南直隸那一班六部班子猶在,丹陽王蒙聖寵諸多越製,朝野上下向有非議,他素知要韜光養晦,偏還是諸多不檢點,一個無誌爭儲之人,怎敢如此不小心?這南京城素日來風雨飄搖,遠的近的看似沒有牽連的事,會掀起什麽兇濤險浪,朱燁根本不知情半點不曉得其中的利害,他不知他一怒調了三千衛軍,要引起多少動蕩。


    羅天弈能瞞的都不說,在他姐麵前扮好裝乖更是素習,隻扶了她廊下坐著,又說了一番掏心窩子的話,“這南京六部衙門與鳳翔山莊勾結的不少,那幫官吏哪個手裏沒點油腥?舒月嵐可拿著他們不少私密把柄!我早知金沙幫謀刺與鳳翔山莊有關,卻為這緣故,遲遲不拿辦他們,若拿了他鳳翔山莊的人,這南京城從守備到衙吏,三司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員,他能讓人捏造罪名一個個彈劾了!我今日是拿了多少人的身家前程去保這個王爺!”


    善如顫了下,她昨日才囑咐這個阿弟要幫著朱燁避災躲禍,今日便讓他背了這樣大的禍亂,他再能耐也得多為難。


    羅天弈道:“我是瞧在這從小的交情份上去保他,可我保得了他一時,能保得了他一世嗎?”


    善如不覺眼中掉下淚來,那淚光一閃而沒,道:“他是舍不得姐姐受委屈,哪知道姐姐反倒讓你受委屈了。”


    羅天弈看著那淚光落地沒了,簡直燙入了心肺,他緩了聲氣,低聲道:“我受委屈是活該的,怎能讓姐姐受了委屈。”


    她姐弟倆在院苑裏說著話,苑門處丫鬟閃閃躲躲,鬼鬼祟祟地窺望著,羅天弈忽地揚聲向那處叫道:“躲閃什麽?過來!”


    丫鬟走了過去,手裏拿了把撒扇奉給他,羅天弈拿了展開扇幾下,熠熠燦燦花鳥亂舞,方覺舒心了幾分,一瞥眼見小丫鬟吐舌要溜,又喚道:“千娉,給公子更衣去!”便往苑外走。


    善如問:“才迴來又要去哪裏?”


    羅天弈迴了句:“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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