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在林道中疾馳,重重樹影掠過,遠處山廓朦朧,烏雲浮遊,一段城牆橫峙於梢冠間。一馬馳於前,又有兩馬落了半頭飛奔在後,兩側樹木間人影掠動,緊追不舍。這些人馬之後,隱隱還有快馬奔來,伴著一陣陣衣袂翻掠枝梢墜地的聲響,間有一兩句怒叱。


    前方馬奔正急,迎麵忽飛來數人,有人身負繩索,遠遠甩了過來絆馬。馬上人怒罵著,勒轉馬身閃避,那幾人縱躍間紛紛逼近奔馬,都出手向騎馬的三人撲打,馬後追逐的人也漸漸追至,有人喝道:“莫放那些馬賊跑了!”


    馬匹受驚亂竄,騎馬的人一麵拉韁控馬,一手摔鞭去打攔截的人,後麵追兵圍近,繞著馬匹兜轉,企圖前後夾攻。三馬左衝右突,奈何兩側樹密無路,往前衝不得幾步,又被人拉繩阻絆,一耽擱周圍已堵了十數人,更加難以走脫。片刻間,後方蹄聲臨近,遠遠近近又奔來三騎,向這邊的飛騎唿喊著,雙方眨眼匯合,隨後林道間又奔飛來幾條人影,有身上衣裳破損的,也有蓬頭垢麵摔過幾跤的。


    前前後後二十來人將六騎堵得進退不得,馬上人不停揮鞭打人,縱馬衝突,誰料堵馬的這幫人身手不弱,他們坐騎雖是良駒,此刻卻是身疲力衰之時,突出去幾步,對方幾個繩索連掃帶絆,又追堵上來。


    馬上人心中焦躁,忽地一個脫手甩拋了馬鞭,拔出挎腰的短刀,暴喝道:“砍翻了他們!”揮刀向近旁撲扯的人砍落。被砍的人吃驚退避,右手也摸向了身上武器,一搭手間卻把革囊裏的哨箭先拔出來,擦了硝粉咻地放出。他們一路追逐,馬騎逃得迅急,已接連放了三四箭傳訊,召喚來不少附近的幫手。


    其他騎士見同伴出刀,有兩個隨即也拔了斧頭長刀在手,向周圍攔堵的人殺打。六騎中一個年紀稍長的,急叫了聲:“別亂傷人!”


    那幫堵截的人見他們使出了武器,翻躍閃避間,紛紛破口大罵,也抽出了刀劍。馬上騎士見勢不妙,沒人再敢大意,都取了武器在手,馬股貼馬股地聚攏著,六騎周圍兩圈子人,皆揮揚著刀劍繩錘,雙方殺氣騰騰,瞬息便要性命相搏。


    忽然蹄聲如急打梆飛來,一騎當先穿越林道奔到,那馬昂頸唏律律一陣鳴叫,在前方丈許外立住,來人大馬金刀地擋在林道中間。


    那幫圍堵的人見了,都驚喜地叫:“王當家!”


    樹梢下馬鬃飛揚,竄奔過來兩匹健騎,一左一右停在王晟身後,是他那兩副手。瞬息間衣影穿掠過樹林,紛紛落在三人後頭,又是五六個一院的幫眾聞訊趕來。


    白蘭相那小馬車落後半步,這時停在山林外,相距倒不遠,韓佑武率先穿林而入,在道旁大樹揀了根粗壯的橫椏坐了,大大方方地觀看。不少幫眾見到他,又是一陣騷動。


    白蘭相辨聽了一會周圍的聲響,也悄然出了馬車,隱身在那事故附近,察聽動靜。


    “怎麽迴事?”王晟沉聲問。


    有個衣衫破裂的高大漢子收刀走過來,向他稟道:“這六人帶著三馬從外金川門過來,不走城道,鬼鬼祟祟盡往山林走。屬下帶隊暗隨巡查,被他們發現,反奪了三匹隊馬,還砍傷了另外兩馬,因此發訊求援,追截至此。”這些人馬都是巡山衛,專職察看城中來往人士有無異常,那六人裝束不似常人,形跡可疑,被他們盯上了,不想跟蹤被察,還把坐騎失手於人,那六人本來兩人乘一騎,馬力又已老,奪了他們的馬後跑得飛快,他們追打不及,一路發訊,險些就在此動手搏殺。


    王晟望向對麵六騎,適才縱馬衝來,一眼掃著那六人形貌殊異,不類常人,一個獨臂一個額上帶疤,其他四人倒沒殘損,但六人神容彪悍,穿扮落拓,都是一副匪盜強寇形狀。王晟隻與他們眼神一對,立時從那一閃而過的狠辣血腥勁中,察覺出幾人絕不是善茬子。他越前兩步,逼視來人,問道:“諸位,從哪條道上來?”


    六人把馬頭別了過來,也盯著他,神色陰沉。當中那個留著一縷短須年紀稍長的,似是猜想到什麽,臉色稍緩,從容答道:“山道。”


    “哪座山?”王晟眼神也沉鬱了。


    “魯地,泰安一座山。”


    那人依舊從容而答,旋即語帶一絲客氣地反問,“大路朝天,閣下為何擋道?”


    “你們,奪了我們馬。”王晟掃過幾個衣衫殘破形容狼狽的部下,語氣發冷,“打了我的人。”


    “你的人跟蹤我們!”六人中那帶疤的氣勢洶洶地搶了一句,脾性甚是暴躁。其他幾個架勢也很悍然,仿佛對他們而言,僅僅是奪馬打人,已是萬分客氣,對方該燒高香了。


    那年紀稍大的拍拍帶疤那人的肩,示意他認清形勢,此刻他們還被人包著餃子。他向王晟道:“閣下,劃個道兒,咱們比劃兩招,你贏了,馬還你,輸了,讓路。”


    王晟神情刹時冷厲起來,“這裏是南京城,不是泰安山。諸位要來這裏劃道兒?”


    南京城有山主,有武林霸主,他們當然不是來人家地盤劃道兒的。那人心中猜到了萬一,口裏越發客氣,“並無此意。我們幾個初來乍到,衝撞了你的人,請教山廟何處?我們好去燒香賠禮。”


    王晟左手握拳,右手掌心朝下張開,覆在左拳頂,向他作了個一手遮天的手勢。又搼起右手,向上豎大拇指,左手攤平托於右拳下,表示此地龍頭,乃是地主。


    那人所猜正著,暗道真是不幸。馬人幾人都麵麵相覷,他們這一道不容於人,幹的都是刀頭舔血的勾當,時時有亡命之憂,這一路行來,頂風冒險,幾次被人窺破形跡,隻能曉夜不分地趕路,進了南京城又被人盯上,刀疤額幾個急性的躁怒起來,搶了馬便跑,哪有人想過去問一問對方來曆。


    真是衝了龍王廟,他們還不是大水。


    內中一個較沉穩的,臉上浮起了憂色,探向那短須的耳後,低語:“炳爺,如何是好?”


    炳爺微微搖頭,此刻隻有見機行事,向王晟抱拳道,“原來是青雲幫的兄弟,多有冒犯,實在是誤會!”又衝其他幾人作了下眼色,“快收起兵刃!這真是大大地失禮了!”


    那幾人微一猶豫,一個個將刀斧收起,刀疤額四望一眼,頗不服氣地“喂”了聲,“爺都收刀了,你們還舉著錘子幹啥?都散開,不打了!”他在一幫擺著砍人架勢的青壯漢子中著實有點發怵,不覺抓著刀柄,神色警惕。


    王晟還沒說什麽,枝椏上的韓佑武看得好笑,不禁“嗤”了聲。


    刀疤額瞪過去一眼。


    炳爺眼望迴來,又道:“閣下想來是王晟王當家?”


    王晟略一點頭,並沒收束手下的意思。


    炳爺卻麵露喜色,說道:“我幾人山高路遠地尋來,正為見舒幫主一麵!不料衝撞了王當家,還望代為引路,容後賠罪。”


    “諸位為何事見舒幫主?”


    “此事隱秘,恕難奉告,請王當家為兄弟幾個引見,自當向舒幫主細述。”炳爺從身上取出一份拜貼,雙手遞了過去。


    王晟接貼看了,果真是拜謁他家幫主的,落款署著:泰安裴成誌、麻炳。


    他向圍堵著的巡山衛打了個手勢,二十多人紛紛收了武器,退到林道兩側,依舊戒備著。


    王晟道:“請教裴成誌、麻炳是哪二位?”


    “敝人麻炳。”炳爺一指身後麵皮糙黑,神色沉穩的那位,“這位是裴成誌。”


    “炳爺。”王晟點了下頭,“你們是來拜山?”


    炳爺微笑,“來得匆忙,未及置備厚禮,隻求拜謁舒幫主一麵。”


    “江湖上的規矩,諸位該懂得。”王晟將拜貼壓在掌下,“我這裏,你們過不了。”


    馬上幾人麵色一變,有人眼中噴火,便要發作,炳爺揮手製止了,說道:“王當家若嫌禮數欠缺,隻要舒幫主見納,我們自有重禮奉敬。”


    王晟搖了下頭,從六人臉上一個個望過,“諸位,是綠林道的人。”


    “王當家瞧不起我們這些人?”


    “炳爺言重了。”王晟握緊馬韁,緩緩道,“王某馬後是天下陪都,青雲幫吃的是這方百姓香火。你們的馬疲了,卻是駿騎,我怕踐踏了良地,擾了安寧。”


    那六人麵色陰沉,靜默良久,刀疤額火爆地開口,“炳爺,打過去!”


    “打傷了人,事就不好辦了。”炳爺幽幽道。


    他們沒喊殺,哪怕先前搶馬打人,也沒下過殺手。從踏入這座城池,他們就心存忌憚,顯然對於此地霸主天下第一幫,還是有所顧慮的。這一點王晟看得出來,然而這畢竟是一幫盜寇賊匪。


    炳爺還是溫和地道:“王當家,我們確有要事求見舒幫主,絕不會多生事端。”


    殺擄劫掠如吃飯的綠林人物持貼上門,鬼都曉得另有所圖。王晟心知事大,他是可以攔下人,一幫匪盜就是綁了交幫主發落也不為過,何況這幫人持貼謁拜,行跡卻可疑,正經來拜山的幫派會進城尋青雲幫的南直總堂,向一院投貼,真得上棲霞山的,才由一院出人手送去,這幫人卻沒進裏城,要說想越過一院強行上棲霞山拜山,走的路也不對,倒像摸錯了路徑似的。王晟心中疑惑,隻是見他們還守著點規矩,並不像存心要開罪青雲幫,他也不能貿然為青雲幫樹下仇敵。


    他們所求何事,王晟也不能替舒月嵐決斷作主。


    “我可以通融。”王晟冷硬地道,“你們一人去拜山,另五人退出城外。或者,”他一字字吐出,“各折一臂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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