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不是他。


    說唱的就該有這技巧,於關鍵字眼處提一口氣,再緩緩落下,徐徐落下。抽盡人小心肝。錢丁兒緩著氣。劉老精心裏一格登,一兩銀子溜了。


    果然有客人已道:“掌櫃的,這賞銀你得照數給他。”


    劉老精笑,“客倌說得是,天下有這等不要命的財儈,小人哪敢不給?”轉頭對錢丁兒說,“掌燈時來結帳吧。”不再理這方圓裏的是非。客人的是非,向來不該管的就要裝聾作啞。


    “皖南宋瓊衣,江北雙飛燕,誰不知祈三爺知己遍江湖,一個個都是出了名的潑辣子。還有一個結義兄弟殷越,最是護短狹量,你說他還沒什麽,說他兄弟那可是虎口裏拔牙,不知死活。姓錢的小子,祈三爺的性命你敢拿來當閑話講?你找死呢!”說話的人搖頭歎氣。


    錢丁兒笑笑,“客倌,混碗飯吃不容易。”


    有人終於忍不住,丟出一片金葉子,“兇手是誰?說事的你講個明白!”滿店的人豎著耳朵,就盼他這一答。


    錢丁兒有錢使得鬼推磨,何況是金燦燦掙一月也未必摸到的金葉子,眯了眼說,“謝賞了客倌!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則事。兇手是誰,我隻說五個字,大夥就明白啦。”他不再吊胃口,吸一口氣,輕輕吐出,“海上碧落城。”


    人間天賜府,海上碧落城。


    滿店才見亂了。


    薛若握緊了璃紋劍,酒也顧不得吃,就對正了唐玉冰一雙異光閃耀的眼,互相糾望。這忽兒再裝不得漠然,撇不開牽係。


    鳳寧牙齒磕了碗,磕得很疼痛,他聽到什麽?見到什麽?不可置信的事偏偏在眼前上演,宛如當年那隻黑兔子吃死了人。此時的客店大堂就如一個大滾鍋,一片聲浪熄去,又翻來,都在迴憶那如驚鴻照影的武林舊事。


    他還見到鳳姐挾菜的手輕輕一頓。這麽蜻蜓點水的輕輕一頓,然後漣漪散去。他也無暇相顧了,任是誰聽到這則消息,也無法鎮定。


    五月初八,隆盛客棧迎來武林最值錢的一條消息,錢丁兒其實賣得賤了。萬金不到蓬萊,願擬輕舟上碧落。這是十三年前武林少年的癡夢。


    十三年前,碧落城主一劍飛來,如折花摧英,連敗九派七門一十三世家,最後留下一句“中原武林多庸才”,長笑而去。


    碧落城主姬重華,驚才無雙,風華難擬,卻是老一輩江湖人的噩夢。十三年前,多少武林名宿敗於他劍下,多少初出茅廬的少年視他如峰塔。他卻一笑再不迴頭,從此驚鴻曾照水,隻是一個傳奇。


    願擬輕舟上碧落,上碧落,求一戰。少年熱血的夢。但碧落在哪?傳說在東海,多少人往東海去,無功而返。


    夢是經不得歲月消磨的。十三年,長不長,短不短,卻可以陳舊得發酵,物是人非。當年無限熱望,一朝擊敗第一高手揚名天下的少年,如今有家有室,有頭有麵,再不會衝昏了頭去幹些有勇無謀的輕狂事。


    錢丁兒一句話下來,如石激起千層浪。


    誰也設想不到的答案,祈三爺竟是死在碧落城人手裏。當年姬重華擊敗十三世家,也沒殺過一人。但那戰敗的恥辱,早已深深烙印在各門派世家心頭,今日添了血案,新仇舊恨,再難善了。江湖人講麵子講恩怨,生死可輕,顏麵千鈞。武林中門派傾軋,卻見不得誰比誰強。碧落城沉寂十三年,一吐水泡,立即成公敵。


    錢丁兒哪知他攪起了一團混浪,青天白日裏烏雲漸聚,風雨欲來。


    應天的風雨來得輕易,一陣沙沙聲過去,路麵冒出騰騰熱氤。客店裏踮起腳觀望的人不少,這雨熄了高談闊論閑侃是非的熱情,此刻歸去的念頭漸盛。碧落城,他要來誰也攔不住,讓該發愁的發愁去不就得了,看看這雨勢,也有細下去的一霎。


    但是雨勢還未細,臨窗處飄來一句輕輕的話,“剛才是誰喊的青雲幫主?”是那頭插雙簪的男子。鳳寧才覺察,店裏無論喧嘩冷寂,自始至終這人都無動於衷。


    “兄台,是我喊的。”這人怕招禍,卻有勇氣擔當。


    雙簪男子腰際飛出一道白光,快之又快,詭異地掠過眾人的眼。無人來得及阻攔,甚至薛若抽劍擋去也慢了一步。


    那應話的人眼睜睜地死在當場,慘叫都沒一聲,隻有胸口一道薄薄劍痕,觸目驚心。


    “瞧清楚了,就是這一招殺了祈安。”


    “殺人啦!”


    逃命的人跌入雨中。錢丁兒縮在桌角,不到明天,這又是一條新鮮熱辣好掙錢的消息。沒逃的是些江湖有頭臉的人,一個拍桌子問:“你是何人?”


    雙簪男子側著臉,微笑,“飛劍堂堂主,柳東平。”


    “飛劍堂堂主不是崔琪嗎?”


    “我殺了。”柳東平還是微笑。


    薛若攔到他麵前,清清吐出兩字,“拔劍。”


    “我不想殺你。”


    唐玉冰歪著頭,從薛若身後探出身影,問:“祈安是你殺的?你是碧落城的人?”


    “你說呢?”柳東平口中說道,卻微微側頭望著薛若,“九小姐,三日內送解藥到麗香院,不然,我死,你的七郎也活不了。”


    薛若忽然顫一下,瞪著他,“你,你,柳……”猛地雙唇抿成一線,抓住唐玉冰手臂,怒氣勃發,“快給他解毒!”


    “他一時半會死不了!”唐玉冰雖又悄無聲息向人下毒,卻是擔憂薛若安危,不知他為何突然發怒,心裏賭氣,猛甩他手腕,他手勁卻越來越大,指頭捏得她疼痛不已。


    柳東平目光落到他倆糾纏的手臂上,又望薛若說了一句:“好不懂事的孩子。”徑自向店外走去,臨出門時往店裏一顧,有意無意間瞥向了櫃台下,一道眼神與他觸上,他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跨過門檻去。


    薛若不欲他走,脫了唐玉冰大步跟上,連劍帶鞘攔去,卻突然被門外劈來的一片金光擋下。來人現出濕溚溚的身影,與柳東平擦身而過。一個走入雨中,一個走出雨外。


    “薛七郎,天雨無聊,陪我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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