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禮部緊趕慢趕,終於在吉日前將帝後大婚最基本的規製備好。皇宮裏一應白幡全數撤下,換上喜慶的紅綢。


    禮部一眾官員累斷了腿,自覺這短短七日幹了往常一年的活兒。因為新帝不僅趕在國喪七日就要立後,還非得把登基儀式和大婚安排在同一日。


    為了這事之前在朝堂上吵成一片,但如今的皇帝和先帝的執政風格迥然不同。驍勇,彪悍,說一不二,雷厲風行。不少想死諫的臣子都不禁掂量起來,萬一我說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皇帝並不攔我可怎麽辦?畢竟當今聖上可是西北領軍多年,別說不懼一兩個文臣血濺當場,就是親手斬殺的敵人湊起來都夠堆好幾個京觀了。他想早上登基晚上洞房就隨他去嘛,我何必為此搭上自個兒一條性命呢?


    於是乎就這麽定下來,八月初八,炎朝第六任帝王韓君夜正式登基,改年號永寧,並於同日迎娶君後柳氏。


    柳書言在紫宸殿,他揮退了來替他更衣打扮的嬤嬤,隻留下了小桃紅替自己梳洗。禮部著尚衣局趕製出來的大婚典儀服飾還好好地擺在木托盤中。


    柳書言一眼就瞧出來了,是男子錦袍,不是儒裙。想幾個月前他被一頂宮轎從側門接進皇宮裏,給他備的紅色喜服全是女款,除了平日裏穿的服飾,皇後瞿衣宮裝也都是女子穿戴。他本就不是來享福的,自然也就對此毫不在意。但如今韓君夜卻讓覺得自己是被正視的,這是他給他的體麵。


    朱紅豔麗的色彩上身,襯得柳書言更加奪目。喜服是男款,但上麵繡了銀色鳳紋,腰間及下兩條飄帶上百鳥於飛振振其羽,行走間飄逸靈動,恰恰相形百鳥朝鳳之景。


    小桃紅替他梳好發髻,戴上金冠,那冠兩側各垂墜一枚紅寶石吊墜,於俊秀中見冶豔。


    “君後今日大喜,要不唇上塗些朱砂吧?”小桃紅端詳著她家君後,覺得怎麽會有人生得這般模樣,簡直找不出半分缺點來。


    柳書言看了看那紅豔豔的口脂,搖搖頭:“不必了。”


    “添點顏色喜慶,也格外不一樣些。”小桃紅還在嘰嘰喳喳,而柳書言這段日子和她在宮裏算得上相依為命,並沒有拿她當下人,麵對小桃紅殷勤的勸說,用尾指蘸了少許朱砂,卻不是點在唇上,而是輕輕閉了眼,抹在眼末。


    再睜眼,小桃紅驚叫起來。這也太好看了吧!簡直九天仙子下凡塵!


    奉天殿前,韓君夜一身絳紅團龍喜服,頭戴雙龍戲珠寶石翼善冠,側身一笑,朝他的皇後伸出手來。


    柳書言走到韓君夜身邊,握著他的手溫暖有力,他們在百官注目之下,款款走過禦路石階,直登上奉天大殿。


    百官位列其下,登高望遠間,天地萬物俯首。這就是君臨天下的感覺嗎?司儀官唱曰:“帝後大婚,福澤百年!”緊接著臣子山唿“帝後大婚,福澤百年!”層層疊疊的聲音如海浪般遠去不消。柳書言站在韓君夜身側,被這一景象深深震撼。


    帝後大婚不比尋常人家,不必跪拜天地父母及對拜,隻需將皇後名碟祭告宗廟,至此柳書言和韓君夜就算已經完成了儀式。


    傍晚,皇帝設宴款待群臣。柳書言於宮中吃著精致的湯羹,時過境遷,數月之前他懷著完全不同的心情來到皇宮,沒有婚禮也沒有吃食,他在房裏戰戰兢兢餓著肚子等,還好沒有等到人來。


    而如今,他期待著那人,期待著他的夫君。


    太和殿,臣子們竊竊私語。於今日的大婚儀式上一瞥,不少人都認出如今的皇後柳氏不就是先帝的皇後柳氏麽?今上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李代桃僵?情有獨鍾?


    有頭特別鐵的官員非得要問出口,不過不敢衝著皇上,而是手一拱:“敢問柳侍郎,為何柳三公子與前皇後柳氏如此相似?你家既有才貌雙全的兒郎為何這些年大家從來未見過?”


    柳全德也是不疾不徐:“迴廖大人,小子從小體弱,養於內宅,大人未見過實屬正常。至於相貌嘛,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那人不依不饒:“何止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


    韓君夜在上首將手中玉杯不耐煩地一擱,發話:“美人總歸相似,醜相才千奇百怪。”


    廖大人不敢接話了,其他人見著皇帝的態度也不敢再多言。皇上非要指鹿為馬,他們也就隻能當個睜眼瞎,總不能還跑去清平寺求證一番吧。


    於是隻能默默在心裏感歎:宮闈就是亂啊!看皇帝這急吼吼的樣子,分明是已經珠胎暗結,再不趕緊就要兜不住了吧!這個皇後柳氏也是好手段!眼見要吃齋念佛了此殘生,卻沒想短短時間就施展狐媚勾上新君!


    韓君夜不欲再與他們浪費時間,丟下滿室歌舞菜肴,去紫宸殿找他的皇後去了。說起來,今日的柳書言看起來格外不一樣,眼尾一抹紅暈,嬌俏冶豔,看人的時候像帶了鉤子,讓韓君夜從白日心癢到夜裏。


    而令他心癢的源頭正乖乖地坐在床沿,一直在等著他呢。韓君夜喝了不少酒,此時見著柳書言便有些上頭。他急切地走過去,拉起柳書言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笑道:“夫人今日真美。”


    柳書言順勢在他臉上輕輕一刮,嗔怨道:“少貧嘴。”


    韓君夜見他竟然都沒有像往常一樣糾正自己是夫君,覺得柳書言很有今夜獻身的自覺,不禁下腹有些燒,混合著酒意,口幹舌燥。而柳書言實則是為對方在今日大婚一應準備上的用心所感動,口頭上被占的這點便宜也就沒必要同他計較了,他知道韓君夜心裏沒將他當作是女人。


    韓君夜去斟合巹酒,帶著醉意碰翻了桌上的百子千孫果盤,一下子花生、百合、蓮子、桂圓散了滿地。


    “別管。”韓君夜拉住想叫人來收拾的柳書言,“今晚誰來我殺誰。”


    他們第一夜韓君夜也說過這句話,柳書言思及他們今日新婚,卻已經廝混過好幾迴,不禁有些臉熱羞恥。韓君夜挽著他的手幹了自己杯中酒,他見柳書言隻小小地抿了一口,不太滿意,壓上去把自己口中的酒液又渡了一點給他。


    懷中,柳書言眼睫泛起晶瑩,順著那尾紅痕滑落,直教韓君夜想欺負得再狠一點,叫他多落些淚來。


    這夜,紅燭燃盡,酒態方消。喝了酒的韓君夜比平日裏更加霸道,將柳書言拆開了吃幹抹淨,一點不剩。


    第二天,韓君夜輕手輕腳推門出來,對著要向他行禮的小桃紅豎起了食指。“噓,別吵到他了。”


    小桃紅配合地噤聲,然後目送一臉饜足的皇帝離開紫宸殿上朝,韓君夜自即位後重開每日朝會,一日不曾落下。


    而柳書言堆在錦被裏,從肩膀到腳踝無一處不酸疼,他兀自沉沉睡著,直至窗棱透出的光影在他臉龐上跳動,似乎也對他瓷白如玉的肌膚極為喜歡。


    “君後,君後。”


    小桃紅的聲音漸漸明晰起來,柳書言迷蒙中扶著腰撐起來,問:“什麽時辰了?”


    小桃花答曰:“己時。”


    是挺晚了,但若從他睡覺的時辰算來,他也還沒睡多長時間呢。


    小桃紅見柳書言一臉困倦,不好意思地講:“君後,不是我要催您起床,實在是”,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好,最後覺得還是隻能實話實說:“實在是外麵來了一堆妃嬪,說要拜見新皇後。”


    柳書言剛睡醒,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宮裏的妃嬪前幾日不是全都遷去清平寺了麽?哪裏來的妃子?


    幾瞬後,柳書言的臉刹那間褪盡了血色,變得慘白。是新皇韓君夜的妃子!


    他竟然有妃子!柳書言第一感覺自己被騙了,但轉念一想韓君夜似乎從來沒有說過他尚未娶妻,更別說是養了侍妾這類的。


    他二十四五,血氣方剛,又是親王,府上有幾個女人伺候再正常不過。再說他們之前還未相遇,總不能教人為他一直守身,邊塞帶兵苦寒,胡姬妖嬈,郎情妾意總歸難免。他登基為帝,這些女人自然就跟著變成了後宮嬪妃。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柳書言還是氣得胸口疼,穿戴好來到前廳,放眼一望。


    好哇,男男女女,娉娉婷婷十數個。柳書言頭暈站不穩,跌坐在扶手椅上,又被痛得咬緊了下唇不願發出聲音。


    他此刻是真想殺了那個罪魁禍首。


    第13章


    堂中,為首的一名青衣男子朝柳書言行禮道:“臣名叫望月,昨日得禮部冊封德玉公子,皇後千歲。”


    柳書言看過去,這個叫望月的生得柳眉鳳目,膚白如雪,雖為男子卻腰身纖細,盈盈一握,瞧上去弱柳扶風,別有風韻。


    韓君夜是不是也喜歡掐他的腰?柳書言一想到這裏心中就又酸又苦,臉色掩飾不住,隻冷淡地點點頭算作招唿。


    餘下眾人紛紛自我介紹,向皇後請安。


    “臣妾鶯歌,幸得皇爺垂憐,賜熙嬪封號,特來向皇後娘娘請安,今後唯娘娘馬首是瞻,一同伺奉皇上。”


    鶯歌是個明豔的女郎,眉目有塞外風情,許是韓君夜從西北帶迴的美人。在他困於邊境不得迴的難捱時光裏都是這個鶯歌陪著他的麽?


    柳書言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的一顆心醋得找不著歸處,連句場麵話也講不出口,隻吩咐小桃紅從庫房裏拿自己陪嫁的首飾賞玩出來,一一賜給拜見的妃嬪。


    望月,鶯歌,柳眉,紫鴛,落雪……柳書言根本記不住這許多人,心中難受,身體也乏。小桃紅見狀,替他下了逐客令。


    “娘娘今日身子不適,還請貴人們改日再聚。”


    妃嬪們紛紛告辭,退出紫宸殿。


    小桃紅見柳書言臉色比平日更白了幾分,提議道:“君後可要再歇息?”


    柳書言哪還睡得著,擺擺手道:“罷了,沐浴吧。”


    而紫宸殿宮外,妃嬪們結伴而行。柳淑儀撅著嘴說:“我還以為皇後是多麽個傾國傾城的天人容貌,原來也不過如此麽。”


    她這話是朝著熙嬪鶯歌講的,恰巧說進了對方心坎裏,在鶯歌看來皇後柳氏一個男人遠不及自己身嬌體軟花容月貌。


    柳眉見沒人指責她犯上,便大著膽子繼續說道:“而且皇後那不能容人的樣子,哪有一國之母的風範,今日就差把不歡迎我們寫在臉上了。”


    紫鴛附和:“對啊,才沒坐幾分鍾就推脫身子不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昨晚承寵君恩似的。”


    說到這裏,眾人都有些沉默,後宮久旱,他們好久都沒見過皇帝了。


    望月這時候開口了:“我是無所謂,本來就沒得君上臨幸,但鶯歌姐姐你是多年前就跟著皇爺的,得當一句敬重。”


    鶯歌被這麽往高台上一架,也覺得自己今日口口聲聲唯皇後馬首是瞻,姿態擺得夠低了,可皇後根本沒有應下,更別說拿她當姐妹。賞賜玉杯給她,分明是在諷刺她風塵出身,可以說是把自己的臉麵放在地上踩。


    鶯歌心中暗暗記恨,手帕都絞緊了。望月淡然一笑,等大家議論得差不多了才驚唿:“啊,姐妹們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韓君夜下了早朝就往紫宸殿趕,別說新婚燕爾,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就是兩個時辰不見,他都想得緊。可惜到了紫宸殿,卻被宮人告知,皇後身體不適,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拂曉嗬斥道:“大膽!拒不接駕,論罪當……”


    他話沒說完,被韓君夜訓斥:“住嘴!皇後不想見朕,那朕就晚上再來。”說罷帶著一行人迴養心殿繼續埋首政務了。


    期間韓君夜通傳了紫宸殿一名小內侍,上次紫宸殿換血,韓君夜安插了人在裏麵,於是將上午發生的事知道了個大概,難怪他的皇後生那麽大氣。


    這個禮部,萬事推脫,唯獨在送人進宮的事上辦得如此積極。韓君夜思考著到底要怎麽同柳書言解釋,他那些後妃大部分是朝臣權貴在他迴京之後送到王府的。


    珍玩美人,貴族們權當是貨物,隻肖一張禮單,王府管事就收入庫房,安置在內院。韓君夜那時廣交群臣,也並不想駁人臉麵,故而默認收下可並未染指。


    即位登基需要操心部署的事實在太多,他本想得空就將王府裏這些美人給安置遣散了,誰知禮部連夜給全塞進了宮裏,還各自擬好了位份。


    此時奏章就擺在案頭,韓君夜直想給他們的主官批個大大的“幹爾何事”!事已至此,柳書言氣得不願見他,韓君夜卻喊不出一聲冤枉。因為壞就壞在那後宮裏,他並非全沒碰過。


    傍晚,韓君夜又厚著臉皮去紫宸殿討飯吃。門口的小太監依然說皇後身體不適,誰也不見。韓君夜也不惱,隻命他去通傳,說自己就在門口等,哪兒也不去。


    果然隻捱了一炷香的時間,裏麵的人就心軟放他進去了。到了內殿,布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小桃紅請皇帝用膳,柳書言卻坐在一旁貴妃榻上別開臉不願看他。


    韓君夜揮退宮人,走過去牽柳書言的手,被對方啪地打掉。他又緊緊執起柳書言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說:“打這兒,是朕不對。”


    柳書言聽他這麽說,知道定是有人已經同他匯報過今日之事了,恨恨地講:“皇上說笑了,分明是臣妄想。”


    妄想著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可自古以來,哪個皇帝不是坐擁三宮六院。自己竟然祈願可以分走韓君夜全部的愛意,太自不量力了……


    韓君夜聽他這麽說,自己先心痛了:“不是妄想,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我可以保證,今後唯你一人。”


    他原本想在王府遣散眾人,可眼下已送進宮裏,再廢除還得通過前朝。畢竟也是他王府中人,就養他們一世繁華也未嚐不可,隻是韓君夜斷不會再碰除柳書言外的其他任何人。


    柳書言望著韓君夜的眼睛,他的君王褐色瞳仁裏隻盛著自己的模樣,他該相信他麽?他能相信他麽?


    最後柳書言仍然遵從內心,擱在韓君夜臉上的手輕柔柔地拂過,像是無奈之下放過他又像是帶著綿綿情誼的撫摸。韓君夜高興地將人摟進懷裏,柔情蜜意的情話張口就來,說著說著就又親又揉,弄得柳書言又羞又怕,他掙脫開來說道:“飯菜要涼了!”


    韓君夜隻想吃他,哪想吃飯。可擔心自家皇後這個身子餓不得,腰身摸著是越來越清減。於是按捺下心火,陪柳書言挪到餐桌上好好吃飯。


    用完晚膳,散步消食,再陪柳書言作畫取樂,夜很快深了。韓君夜沒有要走的意思,柳書言開始趕人。


    “時辰不早了,皇上迴宮歇息吧。”


    韓君夜瞪著他,撒嬌一般講:“皇後好生無情,你我新婚燕爾,竟要攆朕去獨守空房,寒夜冷塌的,我……”


    秋高氣爽,不知道哪裏冷了,柳書言揶揄著打斷他的苦情戲:“皇上要是覺得孤枕難眠,可以翻牌子叫人侍寢啊,今日望月,明日鶯歌,後日落雪,熱鬧得很。”


    韓君夜被堵得沒話說,不過這倒提醒他了,明日一定得記著吩咐拂曉告誡內務府那邊,可千萬別自作主張製作一套綠頭牌出來。他們再上趕著辦事,自己又得花好一番功夫哄人。


    “朕隻要皇後侍寢,日日都皇後侍寢。”韓君夜不要臉地貼上來,手又開始不安分,沿著腰線往下探。柳書言身子還痛呢,日日侍寢,那還不要他命了。


    他邊躲邊道:“要留下就老實點,不然就去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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