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八月十六。


    中都鳳陽府。


    黃昏將近,鳳陽府衙外頭卻是湧滿了人,燈火如晝。


    府衙裏,卻是靜的無聲。


    道試院內,宋懌陡然驚醒,腦子裏的記憶猛的炸開,潮水湧動般迭來。


    霎時間,頭痛欲裂,渾身發冷,腦海裏無數紛亂的畫麵劃過,耳邊盡是嘈雜,令人不適的翁鳴聲。


    潛意識裏仿佛有股聲音,催促著宋懌趕緊起來,繼續進行道試,寫完那該死的題目。


    忍著劇痛,宋懌緩緩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位青衫男子,大抵是道試考官之類的。


    嘴裏還不停的嘟囔著什麽。


    宋懌卻是聽不清,看著眼前陌生的畫麵,隻是擺擺手,喃喃道:“不打緊的,不打緊。”


    言罷,又是一陣劇痛。


    宋懌雙手下意識的捂住頭,也不敢大口喘息,隻是忍耐著。


    那青衫男子又是勸了幾迴,宋懌也沒聽太清楚,仍是一個勁的擺手迴絕。


    見他再三堅持,青衫男子倒也沒再絮叨。


    這番動靜,考場不免有些稀稀落落的嘈雜聲。


    “肅靜,注意考場秩序與清淨,有問題或不適的可以自行交卷離去。”那著緋色錦衣的考官厲聲嗬斥道,大抵是主考官。


    頓時,整片考場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宋懌腦裏恍惚的畫麵消散,耳邊的嗡鳴聲漸漸退去,總算熬過去了。


    “唿,還真穿越了呐……”宋懌鬆下了死拽桌子的手,故作輕鬆的長舒了一口氣。


    原本屬於那明朝少年的零碎記憶與肉體,漸漸與他融為一體。


    宋懌,字子夷,中書舍人宋璲之子,明朝開國文臣之首宋濂之孫;如今,蜀王府上的一介書童。


    洪武十三年,全家因牽連胡惟庸案被誅殺,祖父宋濂雖有太子朱標求情,也還是被流放茂州,途中於夔州病逝。


    而宋懌,則被年僅十歲的朱椿帶迴了蜀王府。


    “還有最後半個時辰,寫完的可以交卷離開。”那主考官又是出聲冷然道,臉上掛著不滿的神情。


    宋懌這才想起,原主的題還沒寫完呢,拿過考卷,還空著一題。


    這一昏睡,至少過去得有一個多時辰。


    “不是吧,都穿越了,還得替人寫文章?造孽啊。”宋懌有點難受,感覺頭又開始痛了。


    他前世是個小助理,因為寫得一手好文章,受到了領導的賞識,順便給他畫了一口大餅。


    於是就從一位小助理,成了專職寫文章的文書助理。


    文章是越寫越多,餅是越畫越大,但工資是半點沒漲啊。


    後來想著,努力證明自己,改變現狀,結果一不小心,努力過了頭,把自己送走了~


    現狀倒真改變了。


    宋懌努力消化著記憶,看著題目卻稍微有些愣了神。


    這題,好像原主也壓根不會,不然也不至於空的如此幹淨。


    “這忙,我好像幫不了你了。”宋懌喃喃自語了聲。


    身旁眾人卻是稀稀落落開始交卷,膽大臉皮厚的,更是趁著交卷,一個勁的同主考官套近乎,至於效果,肯定是沒有。


    倒是有幾個悄咪跟考官對了眼神,一看就是關係戶,多半是穩了。


    宋懌看著一個個離去,心裏倒是愈發冷靜起來。


    慢慢打量題目,卻是越看越順眼。


    宋懌突得想起了幾天前替領導寫的文章,貌似有那麽億點點可取之處。


    還有上個月的那篇,好像也有那麽億點點的道理。


    頓時文思泉湧,提筆寫了起來。


    ……


    壓著點,宋懌總算是寫完了。


    看著宋懌總算是起身,那青衫副考官也是長舒了一口氣,他不過一個打工仔,可不想加班了。


    宋懌起身,撇著那主考官的眼神,有點不對勁,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逼應該是收錢了,還是針對他的那種。


    摸爬滾打這麽些年,宋懌是什麽人都打過交道。對付這種人,隻要不給他留下由頭,他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明白,宋懌也不去在意那主考官,不緊不慢的上前。


    “麻煩了,王學政。”宋懌笑著,躬身將卷子遞給了主考官。


    伸手不打笑臉人,那王學政倒也沒再刻意為難,微微頷首道:“不麻煩,都是本分工作。”起身理了理衣襟,卻發覺宋懌是半天沒挪步。


    正疑惑著,那青衫副考卻是低聲提醒道:“覆試,沒覆試呢。”


    宋懌倒也是微笑著,不出言不打岔。


    王學政緩緩拿起卷子,打量了一番,還算中規中矩。


    可沒一會,麵色卻是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攥著卷子的手愈發用力。


    待到看完,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臉色變得蒼白。


    “姓氏名誰。”王學政平靜下情緒問道,但他神色嚴肅的臉龐上,因為緊張與心虛,泛出一抹掩飾不住的青灰之色。


    “姓宋名懌,字……”


    沒等說完,王學政便徑直打斷道:“行了行了,結束了,就這樣。”轉身便離開了考室。


    “誒,王學政,這這…不合規矩吧。”那青衫副考官追出,想著勸說一二,卻已不見人影。


    沒等解釋,宋懌倒是先開了口,“沒事的,先前謝過李學政了。”


    “沒關係沒關係,倒是不好意思了,王學政大抵是身體不適…”那李學政出言解釋了一番,倒也轉身離去。


    發展至此,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多少也算了結一樁事,此時的宋懌腦子亂得很,隻想趕緊迴家躺著,消化消化。


    可沒等宋懌走出府衙大門,身後便傳來陣叫喚聲,聽著宋懌是直哆嗦。


    “阿懌,阿懌,等等我嘛。”


    宋懌迴過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個彪形大漢,聲音與長相嚴重不符。


    他穿著草綠的裰衣,頭發被吹得淩亂不堪,有雙充滿智慧的眸子,一臉睿智相,氣質是拿捏的死死的。


    在宋懌腦海裏,能有這種獨特氣質的,也唯有自己那位大兄了。


    大兄名喚劉大同,是宋懌的同窗,年齡二十有餘,算上今天,大抵是第四次來這道試了。


    沒等宋懌想出由頭婉拒,那劉大同便伸手勾住了肩。


    這光天化日,大男人摟摟抱抱的著實不合適,宋懌想著甩開,但看了眼劉大同那健碩的身形。


    好兄弟,就應該勾肩搭背一起走,不是嗎?


    “見過大兄。”躲是躲不掉了,宋懌隻好低聲問候道。


    “今日如何。”劉大同端著兄長的身份,關切的問道。


    宋懌也不知如何應對此人,便沉默著不語,畢竟做多錯多。


    劉大同自顧自的明白了些什麽,打著哈哈道:“不提了,不提了,是兄長多嘴了。”


    身旁卻是傳來陣陰陽怪氣聲:“聽說,宋兄可是相當自信,在考室睡了整整兩個時辰呢。”


    尋聲而去,是個身軀頎長的男子,穿著錦衣玉緞,打扮的還算人模狗樣,可惜長了張嘴。


    宋懌大致迴憶了一下,此人叫張興旺,是個“鐵公雞”,頓時沒了興致,不屑的掃了眼。


    劉大同也是懶得搭理,又是安慰著宋懌道:“沒事的,咱下次再來,我跟你說,這次就當熟悉考場了,憑我的經驗……”


    宋懌這番是招架不住,連忙開口道:“累了,咱們趕緊走吧。”


    這大兄哪都好,就是嘴有點碎。


    留得那張興旺一人在風中淩亂。


    兩人快步走出府衙,總算是落得一絲安分。


    宋懌繃緊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下來,出了門,應該是遇不上什麽熟人了。


    的確是沒什麽熟人了。


    卻是有幾位身著飛魚服的陌生人,一言不合湊上前,架起了刀。


    “可是宋懌,有人舉報你冒籍參考,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頭子,亮了亮腰牌朗聲道。


    “你們幹什麽,我賢弟是清…白的。”劉大同連忙衝了上去解釋道。


    但刀劍無眼啊,半道又從心的後退了幾大步。


    宋懌看著這飛魚服,心涼了半截,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飛魚服,錦衣衛,胡惟庸案可是殺了三萬人,他可是還半個胡黨啊。


    劉大同拉開了距離,嘴又堅挺了起來,用最堅毅的眼神看了眼宋懌,接著毅然決然的拔腿跑路,嘴裏還嘟囔著:“別怕,我這就叫殿下來救你。”


    宋懌愣了愣,對啊,萬一隻是請我去喝茶呢?


    轉而將目光看向了正看戲的張興旺,一把拉住,“哥,興旺哥,等一等。”


    那張興旺愣了愣,一臉懵逼的看著宋懌。


    “有銀兩沒,借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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