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若鳶那處漆黑無人,一片幽暗中隻聽得蛐蛐殘存幾聲。幽幽小徑中亮起幾盞小燈往門外飄去。一身米白的女子攜了兩個丫頭出門,才到門口,燈影一晃,女子從丫環手中接了披肩搭上,將提燈攥在手裏,晃晃手,兩個丫環便躬身退後,隻剩女子一人。

    往朱顏那裏去的路,許若鳶熟記於心,繞過些碎嘴的老媽子,推門直入,朱顏的小院亮著三盞燈,小院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朱顏便叩門三聲進入,內室亮著,此外都是抹不開的黑。

    “你——”朱顏才想嗆一句,卻驀地意識到房裏太過安靜,素常服侍的那些丫頭們都休息了。朱顏也不像往常一樣在書房,書房燈黑著。

    許若鳶進內室,簾子拉緊,有人背對她躺下。

    “哎。”

    無人應答。

    許若鳶便拉開簾子往床邊一坐,腰側便貼了床溫軟的被子。

    朱顏早早地休息了,背對她,身體起起伏伏,猶如山巒。

    坐在她身側的許若鳶感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如果這時候把朱顏叫起來,她又覺得不厚道,她睡下兩個時辰後朱顏能睡覺都是稀罕的事情,今天難得早睡,打攪朱顏清夢顯得自己無理取鬧。但若是不叫起來,自己背著丫環偷偷摸摸地來,好像偷情尋老情人,卻被放了鴿子似的臉上無光。

    思來想去,不自覺間坐了許久。眼見得燈油將盡,她起身添了一點油,挑了挑燈芯,火苗跳動起來,牆上映出她巨大的影子,她迴頭看自己的影子,心裏憋屈。

    “你來做什麽?”

    朱顏卻似乎起來,半倚著枕頭笑:“有什麽貴幹?”

    “沒有貴幹不能登您的殿了?”許若鳶好像雷擊一般立在當地,定定地看朱顏,看了半晌意識到自己夜半在人家屋內呆著名不正言不順,別過眼,尋了半晌沒有找到椅子坐。

    朱顏將被子掀開,拍拍身側:“這麽晚天冷,迴去還打擾丫頭們,在這裏湊合一晚如何。”說完便笑,自顧將被子壓下,“哎,我糊塗了,你來是有要事的,還是先說吧,不留你了。”

    被這麽一激,許若鳶上前掀開被子,側身一坐,朱顏身子溫軟。她將手摁下,探了探,被窩裏暖和得很,炕爐已經熄了。

    “什麽事?”朱顏讓了讓,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這人是個直腸子,心裏有什麽說什麽,就不拐彎了。”許若鳶凝重道,“你把那鏡子給三房什麽意思?”

    “我知道。”朱顏卻隻答了前麵一句,微微側身,“先睡吧。”

    “我來又不是特地和你同寢的。”許若鳶扳過朱顏肩膀,凝重道,“那方鏡子不是你我約定好——”朱顏卻搖搖頭。

    “什麽意思?”

    “我來得比你早。你不明白府裏的蹊蹺。”朱顏低聲道,“這事就不要再提,那鏡子是我家中給我辟邪的寶物,韋家的那位妹妹看來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就什麽都不提,我把鏡子給她,隻是期望她有朝一日——”朱顏又停下,“周允業說解鈴人,我也,姑且選擇相信他吧。”

    “你都不和我商量的嗎?”

    “三弟去得蹊蹺。”朱顏斟字酌句地對許若鳶說道,“對三房的事情,那位妹妹的事情還好,關乎三弟,我想到了就去做了,這事情給我就好,你不必再掛慮什麽。”

    “你一手遮天咯?”許若鳶側身,離朱顏遠些,“老太太和那老婆子商議著給三弟娶親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你非要替我決定了——大爺不在,你做主習慣了罷!”

    朱顏不吭聲,任由許若鳶推搡自己,推了半晌,喘過氣來才說道:“這事情若是不成,是我的罪孽,若是成了,是三弟的造化。你來得晚,無須扯入這種事情,老太太雖然讓你也參謀,但——”

    許若鳶掀開被子下床去了,朱顏上前攥住她手腕,“你急躁什麽,我看出三房的那妹妹沒什麽動靜,但心裏肯定發現了什麽。之後還有許多事要勞煩你,你這時候急著攬活計做什麽。”

    聽了這話才稍微好些,往她身側又一坐,許若鳶蹙眉道:“那分家的事情,若是真分了家,我們怎麽看三房的動靜。”

    “所以才說現在分家不妥,等到了時候,再留給韋家的妹妹時間——”朱顏突然噤聲,將許若鳶拉入被中,吹熄燈,屏息凝神。

    片刻,隻聽得外麵風聲,朱顏卻緊捂著許若鳶嘴巴凝神聽了片刻,才壓低聲音道:“我總疑心有人。”

    “疑神疑鬼多了,聽什麽都像鬼。”許若鳶道,從朱顏懷中起身,“我同你一向說不出什麽,你幾句就搪塞過來,一向也沒個好話。”

    “我讓你知道的,除我和過世的老太太以外,是最多的——”朱顏歎道,“最近秋收,事情繁雜,還來不及再想這些,不過今日是三弟的忌日,等這個妹妹把三弟救迴來,再新娶三弟妹,家裏就完全了,明年就可過個好年,今年還來不及,過年要委屈你些。”

    許若鳶便不覺將被子掖了掖:“你就是個女兒家,還把自己當成女中豪傑似的忙,忙來忙去也撈不著好,哪怕分家分得都是大房的,到時候也是大爺的,不是你的,你生得還像個人,腦子卻是不好使。”掖了被角,見朱顏若有所思,便後悔自己說了這些,但又是生來少有的將朱顏說到無話可說,心裏又不免得意,“依我看——你還是給自己攢些私房,日後若是有個萬一也可救急。”

    “我本就隻是個婦道人家,不過是丈夫不在自己勉強操持家務,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男人,所謂忙也不過是盡綿薄之力讓家道還看得過去罷了,哪裏還有閑心給自己打算,何況大爺待我不薄,我這時候有了二心……”朱顏頓了頓,便想起當初許若鳶倒追大爺鬧出的滿城笑話來,便緘口,隻拉過許若鳶,“倒是你,二爺委屈你了。”

    許若鳶被嗆了一口,不再說話,翻身背對朱顏躺下,和衣而眠。

    一簇幽藍的火左右晃動著貼牆根溜走,浮在韋湘眼前。那時韋湘正和文琴有說有笑地往許若鳶那裏去,見了這簇火,韋湘一轉頭,文琴茫然看她,她轉頭瞪了那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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