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路口。

    一輛牛車停在原地,趕車的和貴正在給老黃牛綁草兜,郭永坤等人杵在一旁,為林紅道送行。

    大家逐一寒暄完後,林紅道才來到他身前,表情複雜。

    “行了,趕緊地,牛車慢,再不走要耽擱大巴了。”郭永坤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生氣?”

    “生也不是生你的氣,別想那麽多,一路順風,咱們河東……誒,我說你小子,馬上就要走了,終於贏了我,好歹給個笑臉啊。”

    “我……沒贏。”

    林紅道苦笑搖頭,心想這哪裏是贏,簡直輸得一敗塗地。

    他對前頭山根本可有可無,所以才讓他走,而人家呢,太過重要,以至於上麵不得不強行將他留下,要讓他做副支書……

    這你敢信?

    他聽聞過一些消息,知道某些知青下鄉後表現好,申請入了黨,或是在隊上任了小官,但直接被任命為大隊二把手的……

    真是聞所未聞。

    而且重點是什麽知道嗎?

    他一口就給拒了,死活不肯當。

    要知道那可是管理幾千號人的職務呀!

    “我等你返城……”

    林紅道說著,轉身坐上牛車,頭也不迴地走了。

    ……

    公社特意派領導過來勸了好幾迴,但郭永坤依然不理不睬,鐵了心要做條鹹魚,甚至開始破罐子破摔。

    再去下裏灣見蘇柔,都懶得偷偷摸摸,直挺挺往過衝。

    搞得劉德成和劉金寶壓力山大。

    這位公社大紅人,萬一被帶壞了可咋辦?

    這天,吃飽了沒事幹的郭永坤,又往下裏灣溜達,剛進大隊沒多久,就被聞訊趕來的劉金寶攔下。

    一臉尬笑道:“永坤,你這……能不能別這麽勤快,兩天往我們大隊跑一次。”

    “過河拆橋?”郭永坤斜睨著他。

    這家夥最近跟巧妹打得火熱,一樣三天兩頭往趙家跑,又是犁田又是打穀的,儼然一副準女婿的模樣。

    “這叫啥話啊,多難聽!”劉金寶扭捏道:“就是你這明目張膽的,跟那個……對你影響不好,我也是為你好呀。”

    “不勞費心。你們這些大隊幹部管天管地,還管得了我泡妞放屁嗎?”

    “啥叫……泡妞?”

    “就是跟姑娘喝茶的意思。”

    “哦……誒~別走啊,你真的不要前途了?”

    我要個屁!

    我特麽有前途嗎,我就是一條鹹魚。

    來到蘇柔的小院時,她正在給花花草草澆水,一朵杜鵑不知何故枯了,半蹲在地上,蔥白般的手指嘬在嘴裏,百思不得其解。

    “再種一顆唄,山上多的很。”

    “你懂什麽,小紅已經陪了我四年,剛下鄉時就種了,有感情的!”

    得,一朵花兒還養出感情,郭永坤也是醉了。

    太陽還算不錯,搬了張小馬紮坐在門口,順來一本《傲慢與偏見》,似懂非懂看著,時不時抬頭打量幾眼姑娘妙曼的身姿,煩惱總算暫時消散,所謂幸福不過如此。

    “在這吃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你有菜?”

    郭永坤詫異,來之前沒這打算,純粹過來散散心,待在前頭山實在蛋疼。

    現在不比以往,都包產到戶了,自然不必再掙工分出任務,反正大隊富足了,知青的口糧都是直接發的。

    “有。”蘇柔莫名的有些興奮,道:“酒也有!”

    “撿錢了?”

    “你吃不吃吧,吃我就去做,不吃拉倒。”

    喲嗬!

    這下郭永坤更篤定蘇姑娘絕對中了彩頭,不然能這麽大氣,又是酒又菜的,還親自下廚。

    要知道倆人認識也小半年了,但郭永坤還從沒吃過她的飯,每次過來就算要吃飯,也是他動手,誰讓他是郭大廚呢。

    “走走走,我幫你燒火……”

    迫不及待的意思。

    蘇姑娘居然還真備了兩個硬菜,一個辣椒炒雞蛋,一個紅燒小雜魚。

    “哪搞的魚?”

    雞蛋就不提,山上蟲子多,她養了一隻老母雞,供她一個人湊合,但抓魚可不是她這種姑娘擅長的活計。

    “隊裏老阿公去河裏網的,我問他買的。”

    “買?你有錢?”

    “那是。”

    喲喲,翻身奴仆把歌唱啊!

    這姑娘窮到啥程度郭永坤一清二楚,自己勞動掙的那點,全耗在牙膏貝殼香上,用她的話講,飯可以不吃,但牙必須要刷,平時身上基本沒有一個子兒。

    現在竟有閑錢買魚下酒?

    也就是這年頭沒有彩票,否則郭永坤真懷疑她中了五百萬。

    可惜姑娘的手藝真不咋的,搞得他不得不幫忙救場,不然就是浪費了好食材。

    但這股子待客之道,還是值得肯定的。

    不錯,當獎一杯。

    結果酒拎出來,他大爺的,居然是紅糧大曲!

    這可要好幾塊一瓶呢,北邊過來的,牛欄山出品。

    “你肯定撿錢了!”

    “沒有。”

    “不可能!”

    “你到底吃不吃?”

    那……還是要吃的。

    兩隻搪瓷缸各倒小半杯,姑娘粉嫩的小手一舉,“來,碰一個。”

    這使郭永坤越發犯迷糊,“你……到底怎麽了?”

    姑娘卻不搭話,自顧自小酌一口後,舒服得一對杏仁眼微微眯起,道:“是我們爸媽,四年了,我終於收到了他們的信,他們……快解放了。”

    我就說吧!

    怎麽可能沒點事?

    別說姑娘高興,郭永坤也替她開心。

    其實關於這事,他一直沒敢問,心裏癢癢的很,現在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對了,你父母他們……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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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學問的,都是大學教授。”

    “怪不得你這麽學霸……”郭永坤恍然。

    “學霸?”姑娘瞬間被逗樂,似乎感覺這個詞很新鮮。

    “對呀,你讀書這麽厲害,現在你父母又快解放了,那你……”郭永坤說到這裏,臉上突然有股失落,“不是要走了?”

    在他看來,蘇柔如果參加高考,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別的不提,單是她會這麽多門外語這一點,國家估計都會直接特招。

    “咋了,你舍不得啊?”姑娘看似開玩笑地問。

    這個話題就很曖昧了。

    “對呀,我舍不得。”

    如果連蘇柔都走了,那郭永坤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熬過去。

    “放心吧,我不走。”姑娘莞爾一笑。

    “啊?”這下郭永坤就很詫異了,甚至有些心花怒放。

    這是……也舍不得他嗎?

    姑娘卻突然岔開話題,問,“你的事我大概聽說了,你就這麽想返城?”

    “你說呢,下鄉幾年了,你不想家?”

    “如果隻是想家的話,你接受那個大隊職務後,不就可以隨時迴去了?”

    “唉……你不懂。真要接受了,那是一時爽,以後可就被栓死在這了。”

    “這不挺好的麽,山清水秀的,無憂無慮,村民們也都很淳樸。”

    “淳樸?”

    郭永坤真不知該說這姑娘心胸寬廣呢,還是腦殼有問題,忽然想到什麽,問,“你難道想一輩子待在這?”

    “一輩子又不長,為什麽不呢?”

    “……”

    郭永坤突然發現,他跟這姑娘之間是有代溝的,原來根本不是一路人。

    人家都快成聖了,他隻是個凡夫俗子。

    “其實吧……”姑娘歪著脖子說,“你如果真的這麽想返城,就考試唄,能有多難,我可以幫你補習。”

    “你不考?”

    “我……不。”

    “那就別提了。”

    郭永坤已經打定主意,熬吧,再過一個月就1979了,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年多,免得真考上,還得給一幫小兔崽子陪讀幾年。

    “蘇柔,你不是人哪!”

    酒過三巡,撂下一句話後,郭永坤晃悠悠離開了。

    ……

    春節期間,趙福民也不知找上門多少次,全吃了閉門羹,於是想到一個法子……

    自殘!

    除夕這天,北風唿嘯,雪花飄飄,室外是個啥滋味就甭提了。

    他就杵在院門外麵,左手拎著半斤老臘肉,右手提著兩瓶高粱酒,一動不動,跟個雪人似的。

    屋內,坐在灶台前烤著火的李有光,一個勁兒勸說,“坤哥,老支書這麽大把年紀,萬一凍出個好歹……”

    “這個不要臉的!”

    郭永坤也是一陣腦殼大。

    “說了多少次不幹不幹,怎麽就聽不進呢……行了,把他搞進來糊弄幾句,打發走。”

    總算進了門哪,趙福民險些沒喜極而泣,見到正主後,擔心又給轟出去,第一句話就是,“永坤哪,不幹就不幹,我不逼你了。”

    “你要這麽說,咱們還能聊會兒。”

    趙福民瞬間笑了,屁顛屁顛湊到灶台旁,瓜分走一些溫度。

    狗日的天,真是冷哪!

    他先是不著邊際地噓寒問暖了一陣兒,感覺火候差不多了,才開始轉入正題。

    “永坤哪,你看,咱大隊現在也不缺糧食,就是有點缺……錢。隔壁下裏灣的竹子買賣,是你給想的轍吧,真是好哩,你看能不能幫咱們大隊也……”

    “打住!”

    郭永坤白眼一翻,就知道這家夥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強迫他當副手了,又開始打起這個心思。

    但他能幹嗎?

    是嫌吃的虧不夠,還是這輩子就準備陷在前頭山?

    “大門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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