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坤哪,實屬了不得,這迴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呀!”

    這時,前麵的社員們也都走近,趙福民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望向郭永坤的眼神,就跟看到失散多年的親兒子一樣。

    要多溫暖有多溫暖,要多激動有多激動。

    “老支書客氣了。”

    郭永坤話雖這樣講,但心裏卻在腹誹,我要你刮目相看個屁呀,返城指標拿來就行。

    不過,這事他也不急,不是時間還沒到嘛,等到了時候,自己做出的貢獻無人能及,他趙福民就算想偏袒誰,也得問問人民群眾答不答應。

    “好多糧啊!”

    大家夥兒已圍在了那一擔擔金黃的穀子旁,有些人還忍不住伸手薅兩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與滿足的笑容。

    “不服都不行,永坤,你這也太厲害了!”

    “是啊,我都想不通你是咋借到的,那可是下裏灣呀!”

    “大才,永坤絕對是個大才……”

    社員們個個興奮異常,都笑得合不攏嘴,你一句我一句的,差點沒把郭永坤誇到天上去。

    但郭永坤自己卻沒翹辮子,他可清晰記得,之前備考那會兒,他挖空了心思省出更多時間學習,好多人當著麵就敢喊他懶貨。

    人心哪……

    揮揮手後,頭也不迴地告別眾人,沒走兩步,卻發現剛趕來的林紅道和李有光。

    “我坤哥還是我坤哥。”李有光大笑一聲,上前給了他一拳。

    “永坤,你到底是怎麽借到的?”林紅道同樣走過來,臉上滿是苦澀與不解。

    狠人哪,這也太狠了!

    莫不是會什麽妖法不成?

    否則這事完全解釋不通啊!

    郭永坤自然留意到他的表情,心裏也挺無奈的,這家夥就這麽想贏他一迴嗎?

    行啊,給你機會!

    不過得等到返城之後,在這之前,誰也甭想阻止他迴家。

    “也不是什麽困難事,換你一樣能辦到,隻不過可能沒往那方麵想。”

    “哦?”林紅道詫異。

    “走啦,邊走邊聊,我這一整天,肚子裏可就一個土豆呢!”

    郭永坤笑了笑,一隻胳膊摟著李有光,又主動上前搭住林紅道,三人結伴消失在黃土馬路上。

    社員們也都跟隨挑梁的漢子原路返迴了,唯有馮小雙梨花帶雨,一個人杵在馬路中間,久久無法釋懷。

    她長這麽大,還從沒輸得這麽慘過!

    今天明明是她的主場才對,大家該稱讚應該是她才對,她都借迴快四千斤糧了,現在居然像個路人一樣,根本沒人鳥!

    委屈,不甘,愈發充斥心間,剛晾幹的眼淚,又嘩啦嘩啦淌下來……

    ……

    1978年的春節,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

    對於郭永坤而言,倒也不顯意外。

    隻能說這年頭鄉下的春節,實在無任何期盼,而且人們對物質的要求極低,但凡能有口飽飯、老爺們兒能有二兩濁酒、孩子們能得到幾塊糖果,這個年大抵便是美滿的。

    冬去春來,得益於年前的一撥借糧,前頭山終於挨到了萬物複蘇、春耕播種的季節,一切欣欣向榮,在往好的一麵發展,大家心裏也都有了盼頭。

    最近的天氣十分不錯,暖陽高照,春風拂麵,社員們都忙著完成大隊下發的任務,賺口糧,掙工分,與往常每年一樣。

    但也有些人不太一樣,一個個屁股後麵像裝了小馬達似的,凡事都比別人快一步,譬如鋤地,別人一天鋤三分,他們就鋤一畝;又譬如插秧,別人一天插七分,他們就是一畝半,積極得不像話。

    而這幫人,自然就是心心念念想返城的部分知青。

    郭永坤豁然在列。

    他今天分工的時候,特地申請了一塊爛泥田,這會兒正挽著褲腿、架著犁,跟在老黃牛屁股後麵費力折騰著。

    也幸虧這活兒就跟騎自行車一樣,學會了便一輩子不會忘記,否則這塊社員們推三阻四沒人願意接手的爛泥田,他還真不敢薅過來。

    讀書是不可能讀書了,也讀不進去,那麽隻能多花點力氣,多留點汗這個樣子。

    不然咋辦?

    前幾天公社派人過來找壯丁修水庫,他原本是想第一個報名的,可你猜怎麽著,趙福民非說他年前立了大功,這麽累的活兒就不讓他去了,權當嘉獎。

    他需要這個嘉獎嗎?

    要知道這樣的公社活動是最能出成績的,萬一幹得好,被公社領導表揚,就是他趙福民,評選返城指標時也得掂量一二。

    奈何這老小子死活不給他報,還一副為他好的模樣,最後楞是沒去成。

    林紅道就很積極報名參加了,本來他最大的競爭對手馮小雙也要去,但因為隻要男丁,所以就沒她的份,這多少讓郭永坤好想點。

    “永坤。”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郭永坤扭頭望去,頓時一臉尬笑。

    “你……咋又來了?”

    “我來給你送點水喝,你看你,衣服都濕透了。”

    水田的岸埂子上,站著一位俊俏的大姑娘,雙十年華,身姿豐腴,穿一身放在農村幹淨得不像話的碎花褂子、青布長褲,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大麻花,羞答答垂於胸前,上麵係有一根很俏皮的紅花繩。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郭永坤某日醉酒之後,向其伸出魔爪的趙巧妹,趙大龍的親妹妹。

    其實關於這件事,他想了又想,發覺有些不對頭。

    你想啊,農村姑娘臉皮薄,他做了如此禽獸之事,人家不應該視他如魔鬼麽,咋還一個勁地往上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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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實在想不通,大概也隻能用那句至理名言來解釋——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人家來都來了,再加上喉嚨裏確實在冒火,咋辦?

    那就喝點唄。

    正好借著這個機會,他打算將有些話,跟巧妹挑明了。

    係好老黃牛後,來到岸埂子上,從巧妹手上接過大搪瓷缸,咕噥咕噥就往下灌,一口氣灌完才發現不對,詫異道:“糖水?”

    巧妹也不嫌他一身泥巴,湊到旁邊坐下,倆人之間僅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紅著臉蛋輕嗯了一聲。

    這使郭永坤到嘴的話,又有點說不出來。

    趙大龍家是個什麽光景他是一清二楚的,那都不是三代貧農,祖上應該就沒出過富人,紅糖快八毛錢一斤了,可不是他家能肆意消費得起的。

    郭永坤猜測,這點紅糖八成還是備給巧妹特殊日子裏喝的,可她現在卻拿來給自己……

    唉,多好的姑娘啊,奈何,他對人家無感。

    平心而論,巧妹論模樣真的不差,大眼睛,小瓊鼻,一張櫻桃小嘴更是不抹口紅都整日紅豔豔的;身材也不差,前後都有,飽滿得不像話。

    就這副模樣和身段,也不知饞死十裏八鄉多少小夥子,就是落在那些喜歡雞蛋裏挑骨頭的大媽大嬸眼裏,也絕對是能生養的好媳婦。

    可關鍵,感情這東西呀,它有就有,沒有……

    還真的不能勉強!

    在郭永坤看來,所謂愛情,是見不到時朝思暮想、茶飯不思,是見到時怦然心跳、胡思亂想,是心裏再也裝不下別人。

    而這些特征,他在巧妹身上一樣都找不到。

    所以是的,雖然說出來有些無情,但他真的不愛這姑娘。

    但如何將這些話委婉告訴她,卻是一個大難題。

    上輩子他的辦法是……直接離開。

    當年他考上中專離開前頭山時,都未曾跟巧妹攤牌。

    他選擇了逃避。

    因為沒有男人願意去傷害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姑娘,他也一樣,當時幼稚的他以為這樣或許會更好。

    但他顯然錯了,緊接著一年後,巧妹嫁給了劉金寶,而據他打聽到的情況,那一年巧妹是以淚洗麵渡過的……

    他深深傷害了一個姑娘的心。

    所以這輩子,他不會再逃避。

    “巧妹,其實吧,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咱倆,真的不合適。”郭永坤咬咬牙道。

    “為啥?”

    巧妹突然急了,俏臉上滿是不解,不過轉瞬,又似乎明悟,羞愧低下頭,“哦,我曉得了,你瞧不上我,你是大城市的人,商品糧戶口,又有文化……”

    “不不不不,我絕沒這個意思。”郭永坤趕緊揮手,將她打斷。

    他找媳婦兒從不看這個,上輩子他身家億萬,他媳婦兒呢?

    倆人沒結婚前,不過也就是個月薪七八千的打工族,跳舞的。

    “那你啥意思?”巧妹瞬間梨花帶雨,為了不讓郭永坤看見,還將臉埋進了膝蓋裏。

    “我的意思是……”

    他不能讓這姑娘知道,自己對她毫無感覺,那也太傷人了。

    於是,想了想說,“我家教很嚴,也很傳統,我媽還信教,她是不會讓我娶一個比自己大的媳婦兒的。”

    這倒是真的,但沒這麽嚴重。

    巧妹今年二十整,比他大一歲。

    “可我媽說女大三抱金磚,女的大一點好,知道疼人……”

    “所以你看啊,這就是兩家大人觀念上的差別,你媽跟我媽肯定處不到一塊兒去。”郭永坤笑著說,“要不,咱也別想那有的沒的,就做好朋友不好麽,最好最好的那種?”

    “好朋友?”巧妹歪著脖子想了想後,紅著臉,低聲說,“可你都把我……”

    算了,這天沒法聊了,扯這茬那還聊個啥?

    總不能說咱倆關係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就這樣定了,巧妹,從此以後你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你遇到任何麻煩,我保證舍命相助!”郭永坤撂下一句話後,便奔迴田裏,開始繼續幹活了。

    耍無賴的意思。

    巧妹拿他沒撤,氣得跺了跺腳,拎著大瓷缸負氣走了。

    不過,這顯然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不是嗎?

    一沒哭二沒上吊的。

    望著她的背影,郭永坤不禁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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