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之下的陸母褪去了往日的強勢和嚴厲,麵上滄桑鬆垮的肌肉自然地下垂著,頭上包著的青綠頭巾也撤下了,滿頭灰白的發也無法被光亮渲染成溫暖的橘色。


    陸南心頭一晃,趕緊上前,隻見陸母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匣子打開,隻見其中放著半盒子串好的銅錢,那銅錢有的已經被摸得發光,個個都極為幹淨,一個接一個穿起來格外整齊。


    “娘,你這是做什麽?”陸南一驚,眉心跳了跳。


    “當然是給你們夫妻兩人做家當了,”陸母眉開眼笑,眼周一片褶子舒展開來,“先前娘親也是為了瞧瞧你跟薛姑娘是否果真非彼此不可,是娘親操之過急了,娘親並非是當真瞧不上她,若是你想要入贅,那便入贅吧,隻是薛夫人的錢娘親不會收的。”


    說罷,她將懷中那一百兩的銀票取出來,蓋在那一串串銅錢上,“這一百兩你拿迴去還給薛夫人,其他的錢給你和琳琅,琳琅身子骨虛,你以後好生愛護著她些。”


    她將盒子不由分說地擱在陸南手上,“這些前是為娘省吃儉用攢下的,就是為了你成親的時候用上。”


    陸南不肯接,往前推了推,眼中也湧上一層淚花,聲音低迷,“娘……”


    見他拒絕,陸母有些生氣了,強製地將盒子塞在他手上,“叫你拿著便拿著,咱家家當雖不比薛家,但不可能一分不出。”


    陸南攥著手上沉重的匣子,心酸的眼淚彌漫上來,將視野模糊成一片,他撩起一擺,衝著母親深深地磕了一個頭,“多謝娘親成全,陸南一日是娘親的兒子,便一輩子侍奉母親,兒子成親後雖是薛家人,但定不會忘記母親的養育之恩。”


    母子二人冰釋前嫌,當夜話了許久的家常。


    次日天明,陸南抱著那隻匣子揣著一百兩的銀票迴到嶽東,將陸母的意思同唐洛瑜說了,順帶著將一百兩銀票歸還。


    唐洛瑜心中感慨萬千,又覺這陸家主母實在是倔強到讓人哭笑不得,便隻得將銀票收迴,又差人去將陸母用馬車接來,好方便雙方家中一同探討婚期請帖喜服嫁妝一係列事宜。


    這成親大事操辦起來何談容易,尤其是在寫請帖時,更是讓薛唐夫婦二人有些犯難。


    “阿策,我發現有個事兒很嚴肅啊。”


    唐洛瑜拿著細毛筆,柳眉輕擰,筆頭頂著下巴,身邊攤開一片紅色的請帖,像是坐在一群火紅的霞光中,黛青色的衣擺張開,宛若一朵飄在荷葉中的睡蓮。


    薛林策聽見自家娘子叫自己便抬頭瞧她,近日他一下衙就趕緊來到書房幫著寫請帖,身上的官服總是未來得及褪下。


    夫妻二人的目光在一片鮮豔的紅色中對上,唐洛瑜好似有些為難,半晌才緩緩開口,“琳琅無父無母,屆時高堂上豈不是隻坐著陸老太太?你我輩分又不夠,到時自然不能坐高堂,能請來的恐怕隻有……”


    她一麵查看夫君的微表情一麵盡力避免提起薛母。


    不需她細講,薛林策自然知道她是在指代誰。


    他長眉輕擰,輕歎一口氣,“這事還得問過陸南和琳琅才行,畢竟是他們倆的大喜日子。”


    唐洛瑜覺得有些不妥,便馬上“推卸”責任,“有道理,那你去問。”


    薛林策被莫名將了一軍,迷茫了一小會兒後無奈又寵溺地搖搖頭,“行行行,夫君去問。”


    他正要擱下手上的毛筆,門口忽然進來一人,夫妻二人皆是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來人是薛琳琅。


    兩人在屋中認真忙活許久,也不知薛琳琅何時來的,兩人見她神色嚴肅,嚴肅又略顯緊張地咬著深粉色的唇,便知道她多半已經將剛才的商議聽了個大概。


    果然,她輕輕開口,“不必請她來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都未曾感覺驚訝。


    “她做的事我早已知曉,又三番五次阻撓我和陸南,實在是沒有坐在高堂上的資格。”


    唐洛瑜怕她後悔,“那屆時……”


    “有陸郎一人的母親足矣,”薛琳琅眼中堅定,“周家的人我都不想請,再不濟,不拜高堂也好。”


    見她執意如此,唐洛瑜和薛林策也暗自鬆了口氣,薛林策繼續埋頭寫請帖,唐洛瑜瞧見她情緒好似有些緊張,便暫時擱置下手頭上的工作,起身拉著她一道去了外邊散心。


    兩人漫步在花園中,可惜已經是深秋季節,早已過了百花爭奇鬥豔的時候,這會又日近黃昏,日光透著疲憊的溫柔,連各色菊花也慢慢合攏凋零了。


    唐洛瑜伸手疼愛地捏捏薛琳琅的手掌,“大喜日子將近,喜服可做好了?”


    薛琳琅輕輕頷首,柳眉仍舊輕輕皺著,“鈿釵禮衣都已經準備妥當,都是陸南一一督促的,他做事踏實認真,大家都很放心。”


    不愧是熱戀中的小情侶,言語之間也要誇讚一下對方,唐洛瑜倒是覺得有幾分可愛,“既然事情已經準備妥當,為何還這般憂心忡忡?”


    薛琳琅腳步一頓,認真地瞧著唐洛瑜,許是身子才康複,她麵容有些發白,眼中那股憂慮便越發明顯,日光將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也未曾浸染半點溫暖。


    她伸手拉住唐洛瑜的手腕,皮膚沒有暖意,倒是冷冰冰的錐心,“我在想方才舉動是否會過於決絕,畢竟她對我也是有養育之恩,若是讓別人……”


    原來是為這事發愁。


    唐洛瑜忍俊不禁,“此人所做的不義之事有目共睹,她如今也並非過得不如牲畜,俗話說因果輪迴,她如今的境遇便是她之前的報應,你並未犯錯,也沒有對不起她,大可放心,輕輕鬆鬆與陸南成婚便好。”


    聽到陸南的名字,薛琳琅臉色又是一紅,總算是有了點血色,眼中的擔憂也迅速消散,唐洛瑜見狀忍不住打趣了幾句,羞得她又是捂嘴又是嗔怪,二人在如血的殘陽下打打鬧鬧,一片歡聲笑語,四周皆是秋風也刮不走的歡快喜慶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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