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出去探查了三日有餘,很快便得到了消息,那通判終究不是個做官的料,前後馬腳露得太多,暗衛不需見縫插針地調查就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個底朝天。


    五日之後,眾暗衛便齊齊迴到景杉的府上匯報。


    此時正是半夜時分,空中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窗外的芭蕉葉被打得劈啪作響,天空中仍舊陰雲密布,月亮躲在厚重的墨色之下,半點光亮也投不出來,大地一片漆黑。


    景杉的書房中透出一點橘色的火光,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映下一片光亮,雖是細小,卻足以清掃開一片黑暗,雨水和狂風都拿這點光芒沒有半點法子。


    暗衛們從後窗進入,身上沒有沾到半點水漬。


    景杉麵前堆積著成山高的書案,身穿玄色衣衫的他身量頗長,在地麵上投下一個極長的黑影,正隨著燈火搖曳。


    感覺到背後有風,他便知道是暗衛進來了,搖晃筆杆的動作一頓,他剪了剪燈花,音色冷冽地問:“查到了?”


    “迴大人的話,”領頭的暗衛摘下了蒙臉的黑布,雙手抱拳,“查到了,果真和柳相有關。”


    景杉眉心跳了跳,果然又是柳相。


    “我們徹查了三日,原來這通判的嶽父是柳相的門客,屬下也沒料到這兩人竟還有這層關係,大人果然神機妙算。”


    暗衛聲音透著輕鬆的欣喜,果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景杉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盡辦法阻止柳相,卻沒想到這老狐狸居然還有力氣在表弟身邊安插自己的人,這次是隔得極近的濟州,下次呢?難不成是嶽東府?


    覆蓋著冰雪般的眉心勾勒出一道苦悶的深溝,景杉扶住腫脹的太陽穴,有些無奈地冷笑一聲,“柳相還真是人老心不老,舍得折騰。”


    這柳相就像是一張巨大蛛網上位於正中央的黑色蜘蛛,他羅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手眼通天,每根蛛網上有半點動靜他都能準確無誤地察覺,這一次,他看來是死死盯上他們了。


    “大人?”暗衛們見他不言語心中也開始不安地打起鼓來,“可是消息不夠仍需探查?”


    “不必,”景杉出言阻止,將手上的毛筆擱下,“知道他們有關係便足夠了,柳相生性多疑,你們探查時切勿打草驚蛇。”


    “是!”


    暗衛們齊齊應了一聲,隨後就相繼跳出窗外,如一隻隻黑色蝙蝠,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空中的圓月不知何時露了出來,冰冷慘白的光線灑滿大地,雨聲漸小,景杉背著手在窗邊站了許久才上床休息。


    次日天空未亮他就已經收拾妥當前往朝堂,冬日天色亮得晚,雖已經接近上朝時辰四周也依舊隻是蒙蒙發亮。


    剛上階梯,景杉便瞧見柳相也在這候著,二人相互打過招唿,柳相滿是褶子的臉上堆著笑。


    他向來見誰都是笑意盈盈,從未有人見過他笑臉以為的表情,不管是慍怒、喜悅還是焦躁,他那張生來便慈眉善目的臉始終保持著笑意,叫人捉摸不透。


    嘴邊生著幾縷打理得恰到好處的髭須,眉頭和鬢角都是灰白色,脊背卻是挺直的,雙眼也清明,隻是眼周因常年的微笑神態累積了更多的褶子。


    “景大人,”柳相喊了景杉一聲,“近日天氣轉涼,可要當心身子啊,知曉你平日公務纏身又記掛著家中賢弟,所以還是少煩心不相幹的事務為妙,你雖年輕,可常年案牘勞形難免落下隱患。”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警告景杉莫要在追查他的事情,不然出手就不會再客氣。


    他嘴角咧著,當真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輩在同晚輩講話,隻是眼底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威脅之意。


    這個神態自然沒有逃過景杉的眼睛,他也以微笑迴應,“丞相大人說得是,聽聞您日常事無巨細事必躬親,這倒是讓下官空閑了,您年歲已高,這些事情大可擱置,若是尋常小事,還是交予下官處理便好。”


    既然丞相威脅他,他便也反駁迴去,言他越俎代庖,利用關係隨意安插身邊人做官。


    說罷,景杉也露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親和有力,“您身為一朝丞相定要好生注意身子,若是身體抱恙,倒是讓下官憂心了。”


    他迴應得懇切,二人交談時皆神態自若,像是在話家常,氣氛卻已經是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相互威脅。


    丞相滿是褶子的臉短暫地抽搐一下,隨即又爽朗地笑了幾聲,“景大人不愧是青年才俊,本相以為你像其他年輕官員一般年輕氣盛,卻沒想到你如此踏實果敢,江山社稷有你,相信皇上也必定安心了。”


    說不過就開始給人戴高帽,景杉一眼便識破他的話術,收斂了些笑意,拱手行了一禮,“丞相大人謬讚,景杉與您想必不過是一區區尚書令,若說輔佐皇上當然還是見賢思齊,多向您討教。”


    一來二去,柳相半點口舌上風都沒討到,麵上登時有些掛不住,笑容也逐漸僵硬在滿是褶子的臉上,溫和的眼神逐漸變得鋒利,唇角都在慢慢抿緊。


    正在他有些下不來台時,身後一渾厚男聲忽然打斷兩人。


    “外麵天涼,二位大人來了怎不進大殿候著?”


    兩人齊齊迴頭,見攝政王正一步一步過來,他麵容深刻,不怒自威,走路帶風,想必方才已經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雖是打圓場,眼中卻是責備地看著景杉。


    “景大人果真年輕氣盛,”他粗眉緊顰,將景杉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的責備越發濃厚,“若是想同丞相大人話些家常還是私下去說罷,朝堂之上不是你閑聊談天的時候。”


    景杉眼中沉了沉,對上柳相得意的笑臉並未染上半點慍色,隻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隨後便舉著笏板進了大殿。


    見他落了下風,柳相便覺攝政王是站在自己這一邊,就又湧上往日固定得一絲不苟的笑意,“多謝王爺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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