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


    伴讀艾礠小聲唿喚著。


    這裏是紫禁城中阿哥所,所有學齡阿哥們都居住在這兒,若是太大聲惱了某個阿哥兒,也隻會落了自家主子爺的麵子。


    因此,自從四年前被親姑惠妃烏拉那拉氏安排進宮,艾礠就一直謹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錯,不僅給自己惹來事端,還會為家族帶去麻煩。


    好在八阿哥待人親善,在阿哥所八個阿哥中,真真算得上謙謙君子了。


    聽到自己伴讀的聲音,胤禩大概知道這小表弟心裏賣的什麽藥。因此沒有理他,自顧自將一套虎鶴雙形拳打完。待到天色完全敞亮,日頭斜照在太和殿飛簷上,蟾蜍的影子落在白玉石上足有銅鑼那麽大,他才從隨侍小太監石膳子手中接過麵帕,將汗漬擦拭幹淨。


    這才挑起眉,對著艾礠露出笑容:“艾礠啊,辛苦你啦,每天都要早起進宮,昨兒個宮外又有什麽新鮮事?說來給爺解解悶。”


    愛新覺羅胤禩今年整好十歲,已在阿哥所呆了四年,四年來活動範圍,不過是紫禁城從阿哥所到禦花園這兩三百畝地界——這大清朝的阿哥們,不到婚娶分家時,是不可以隨意出皇宮的。


    因此,能隨意進出皇宮的艾礠,就成了胤禩的傳聲筒,這紫禁城中每天又發生什麽事?說書先生又講了什麽好聽的故事?


    這些是胤禩在這個時代,除了練功外,為數不多的娛樂休閑事。


    艾礠忙擺手搖頭:“為八爺辦事,奴才心甘情願,哪有什麽辛苦的?”


    他是內務府包正黃旗人,親姑烏拉那拉烏蘭貴為康熙朝惠妃,但自身僅僅隻是從七品司庫索爾和之孫,能在胤禩麵前自稱一聲‘奴才’,都不知上輩子行了多少善、積了多少德?


    ——至少艾礠自己是這麽想的,雖然胤禩作為後世之人轉生,倒是不太有身份地位上的成見。


    “這四九城裏也不是天天都有新鮮事,無非就是哪家姑娘出嫁,或者街頭巷尾哪家又起了喪事,那萬家酒店的說書先生講的還是老三樣,西遊、三國和封神,倒是宮中今日有一件趣事。”


    宮裏的趣事?


    皇宮裏還能有什麽趣事?難道後宮那些爭風吃醋,又惹出了什麽亂子?或者哪個不開眼的宮女太監,惹了哪個貴人,又被老嬤嬤拉住掌嘴?


    艾礠眨眨眼,倒也沒有故作神秘:“今天是萬歲爺欽定,考察近臣窗課的日子,估摸著這會兒已經開始啦!”


    每年一次測試近臣學問,被稱作考察窗課。


    這不算什麽新鮮事,但卻是個不可多得的熱鬧,聽艾礠這麽一提醒,胤禩倒還真的提起了幾分興趣。


    眾所周知,大清朝實行科舉製,相對而言確實很公平。


    但這公平隻是對於漢族人而言,卻並不適用於滿族和蒙族。滿蒙二族雖然也可以通過科舉當官,但這二族裏麵當真是沒有多少讀書的料,因此更多的還是依賴於祖上餘蔭,等哪天皇帝想到你家了,賜你個近臣當當。


    因此,近臣們幾乎沒有‘真才實學’。


    但堂堂大清朝皇帝怎麽好落人口實?所以這考察窗課也就應運而生——反正具體考察的怎麽樣?隻有朕自己和朕身邊近臣們知道,對外怎麽說,解釋權都在朕一張嘴上。


    既如此,每年這一天,近臣們在南書房裏鬧出什麽笑話,也就成了皇宮中難得一遇的趣事兒。


    “還等什麽?我們快去看看去!”


    胤禩招唿一聲,艾礠和石膳子隻能邁開腳步,緊緊跟在自家主子爺身後。


    這南書房距離阿哥所還有點遠,位於乾清宮西南,一般被稱為南斎,是康熙帝讀書的地方,和後世私人圖書館差不多的性質。


    等三人到達南斎,正好趕到巧上了。


    南書房裏跪了一地的人,口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是胤禩的熟人。


    滿臣索額圖、納蘭明珠……漢臣高士奇、李光地、於成龍、張廷玉……


    這屆近臣的質量確實有點兒高了。


    除了赫舍裏索額圖,似乎無論滿漢近臣,最低都是個賜同進士出身,餘下的也都是在科舉千軍萬馬中闖過獨木橋的人。


    胤禩咂咂嘴,雖說都是進士,文化程度卻也有高低之分,誰肚子裏墨水更多,在場諸位還有康熙皇帝其實心知肚明。況且這些人早就不知道荒廢學問幾多年了,比如那張廷玉,中進士的時候,在場一半的人都快要咽氣了,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


    隨後發展也不出胤禩所料。


    八阿哥拉著隨侍小太監還有伴讀,從南書房側門溜進大殿,三人躲在一溜子博古架和屏風後麵,場中康熙帝的考校也隨之開始。


    諸大臣一個個臉色都不是很好看,尤其以納蘭明珠最甚。


    ——他肚子裏能有個屁的學問,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當初主考點中納蘭明珠為同進士出身,甚至連納蘭明珠自己都不敢相信,到底是這主考眼瞎?還是走了什麽狗屎運,讓別的考生卷麵全部糊成一片?


    最後事實證明,他確實走了狗屎運。


    那一年的主考,為了討好康熙帝,故意協調滿漢取仕人數,奈何滿族做學問的人是真的不多,主考隻好在矮個裏麵拔高個,點中了納蘭明珠。


    為此,康熙帝確實是高興了一段時間,但紙哪能包的住火?主考東窗事發,被奪了官位下發到南方小縣城去當了個縣丞。但康熙帝卻好麵子的很,不好奪了已經禦筆親封的進士頭銜,隻能將錯就錯。


    康熙抬起頭,見一眾臣子們臉色青的青、白的白,心裏啞然失笑,歎口氣,隨後笑道:“諸位可都是朕的肱骨大臣,考校窗課隻不過是為了督促大家繼續進學,能更好協助朕治理國家,何必一個個臉上都嚇得變了色?”


    “這樣吧,今個兒也不考別的,就以冬至為題作首詩詞,再談談如今北方的局勢。”


    南書房侍從太監張德全,將絹紙分發給諸位大臣,各人陸陸續續提起筆,開始在卷子上寫作。不過一刻鍾時間,張德全再下場將絹紙收迴,接著呈遞到康熙的桌案上。


    康熙帝隨意的翻了翻,不斷點頭,似是很滿意。


    直到一麵卷麵有墨漬的答卷,不過短短兩三秒,他就皺起眉頭。


    納蘭明珠見狀,頓時小臉蛋兒煞白,心說‘完蛋’。


    躲在一旁的胤禩浮出笑意,等了這老半天,可算有樂子看了。


    果不其然,康熙帝冷哼一聲:“明珠啊明珠,你就不能長進點兒嗎?這詩初讀起來倒是像那麽迴事兒,但再讀,簡直狗屁不通,你這句‘白梅隱雪唯香來’確實有那麽些意境了,可後麵‘彩蝶飛花苞欲放’簡直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鬼扯,大冬天的你家養的彩蝶、你家種的花苞呐?”


    納蘭明珠‘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那聲音聽的胤禩都感覺膝蓋隱隱作疼。


    “主子爺啊,奴才……奴才在學問上,可不就是十竅通了九竅,什麽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奴才是真的都不行……”


    納蘭明珠哭哭啼啼的,胤禩可以看到,好些人肩膀一聳一聳的,明顯心裏在憋著笑。


    嘿,看來傳言說納蘭明珠得罪過不少人,他的人緣可真的是不怎麽樣。不過想想如今他主管的事務,好像得罪人也在所難免?


    自從去年納蘭明珠在康熙三十六歲萬壽節,好好露了一把臉,就領了內務府總管的職位。這職位可是權勢滔天,這皇帝後宮妃嬪,甚至包括太子公主阿哥們,都要捧著納蘭明珠的鼻息,就害怕哪天自己生活物資被這內務府總管克扣那麽一點半點。


    而納蘭明珠本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還真就各種插手後宮事務,今天找借口扣下這個宮半斤茶葉,明天找借口扣下那個殿一匹雲錦……各宮殿的主位娘娘們,可沒少向各自娘家告狀,而這些娘娘的娘家人,可不就是在場諸位大臣了?


    “嗬,納蘭明珠麵子可都丟盡了,他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吧?真的是解氣!”


    見到納蘭明珠吃癟,胤禩心裏也說不出有多麽高興。


    名為明珠,實為黑心,夏天少了胤禩一點降暑的冰,冬天又少了胤禩一點取暖的碳,雖說如今十歲少年練武已有小成,些許寒暑倒不在意,卻也實在如同吃了蚊子一樣惡心。


    然而,胤禩卻有些樂極生悲,聳動的肩膀將屏風不小心撞倒在地,發出‘碰’的一聲響。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暴露身形的胤禩三人身上。


    艾礠和石膳子愣了半晌,一時間被眾大臣和皇帝的氣勢嚇住了,呆呆的不知所謂。胤禩膽兒倒是像豬一樣肥,抬腳踹了自己伴讀和隨侍一腳,當先打了個千後跪在地上:“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呆住的兩人吃痛,也反應過來,也同樣急忙跪下:“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康熙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須臾才開口:“起來吧。”


    胤禩抬頭看去,康熙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顯得威嚴十足,心下略微放心,麵無表情就代表康熙並沒有生氣。


    “你們三個倒是很大膽嘛,還敢嘲笑朕的肱骨大臣?既然如此,來都來了,也不知朕的老八如今學問做得怎麽樣了?一樣的題目,你作一首詩來聽聽。”


    胤禩自信的笑了,作詩嘛,挺簡單的,至少比八股、策論文章簡單的多了。


    “白梅尤自珍,傲世淩寒開。末了知春意,化作護春泥。”


    古有曹植七步成詩,今有胤禩八拍成詩。


    這詩嘛,稱不上多好,但也不至於多差,至少比納蘭明珠的‘彩蝶飛花苞欲放’那種狗屁要有邏輯的多了。


    而且,胤禩在詩中不僅僅寫了景,還直白的的說出自己胸襟:我知道皇阿瑪你的意思,以後絕對會堅決擁護皇阿瑪任何決定。


    看,這馬屁絕對把康熙帝拍的舒舒服服的——這中年皇帝是真的老懷大慰,臉上的笑可以刻出三斤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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