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張士誠主動公布了興化知縣曾守仁的死訊,並把曾守仁的自罪書張貼在縣衙前的布告欄中,同時公布要給曾守仁風光大葬,允許百姓前來祭奠,並派人到杭州老家,看看老家人對此持有的態度。


    一時間,興化縣城百姓前來給曾守仁上香祭拜的人絡繹不絕,張士誠安排人日夜守靈,原先對曾守仁死訊還持有懷疑態度的聲音也逐漸消除了,更多的是對曾守仁的自殺表示惋惜,紛紛認為為這樣的朝廷殉節不值得。


    停靈三日後,從杭州迴來的人報告說曾守仁的杭州老家不允許其迴到祖墳安葬,至於如何處置,全憑興化人自己主張即可。


    鍾離聞聽此訊,內心即傷感又無奈,這時候也不用暫放到寺廟了,張士誠的意思是就地尋一塊風水寶地安葬,並對此征求了興化城一些老人的意見,大家紛紛表示既然曾守仁老家不接納他,那就讓興化人來祭奠。


    發葬之日,張士誠親自來到興化縣衙,率領隊官以上的將領為曾守仁發葬。


    興化百姓也自發的聚集在縣衙門前的廣場之上,希望一起來為挽救了興化百姓的知縣送行。


    張士誠頭紮白布,一身戎裝站在縣衙門前,對著黑壓壓的人群高聲說道:“興化的父老鄉親,我叫張士誠,就是曾知縣自罪書中提到的張賊士誠,說的就是我;今天是曾知縣下葬的日子,本來這樣的日子我不該再打擾曾知縣,但我有些話不得不說,在此還望曾知縣在天有靈原諒我張士誠的衝撞之罪,也請興化的百姓容我張士誠說幾句。”


    說完,張士誠對著曾守仁的靈柩深深鞠了一躬,又對著興化百姓躬身施了一禮。


    張士誠站直身體,對著廣場上的百姓高聲說道:“曾大人離去,我張士誠感到莫名悲痛。我不為自己辯白,說到底曾知縣的離去和我張士誠來到興化有關。但我想從另外一個角度說兩句,興化的百姓們都是懂事理的,我說完後大家判斷一下我張士誠說的是否在理。”


    張士誠掃視了一下黑壓壓的人群,人群中鴉雀無聲,不知道是敬畏張士誠,還是被張士誠的開場白所吸引,都安靜的聽張士誠下麵的講話。


    張士誠見到安靜的場麵,心中頗為滿意,左手插在腰上,高聲說道:“鄉親們,我張士誠和大家一樣,也是普通的百姓一個,原先在泰興馬駒鹽場做鹽民,我張家三代都是鹽民,但到我張士誠這輩,祖先給我們留下的也隻是幾間茅房而已;幾間茅房也就罷了,能活下去也沒什麽,但朝廷自從徐州被李、趙、彭占據以後截斷了漕運,一來我們馬駒鹽場負責的就是江南食鹽供給大都,徐州被占以後,為了彌補大都的需求,我們隻能繞道河南,但大家都知道,河南被劉福通占據,為了把漕鹽北運,我們不但要賠上人命,還要負擔每人二十的鹽引;我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現在實行的是每引三百斤的要求,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首先要完成六千斤的鹽引任務之後才有飯吃。天地良心啊,我們就是日夜不停的幹也完成不了朝廷的任務啊,怎麽辦,我們也要活啊;所以我和我的兄弟們商議了一下,怎麽都是死,不如造反拚一下,看看能否拚出一條活路來。可能有人會說,造反是誅滅九族的罪過,哈哈,鄉親們,不用說誅九族,就是誅十族也沒關係,我張家宗族就剩下我們三個了,我張士誠還怕個鳥。”


    說著,張士誠的眼淚順著臉頰不停的往下流淌,廣場上的興化百姓看的真切,一個個屏住唿吸,認真聽張士誠的講話。


    張士誠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繼續說道:“徐州被脫脫丞相收複以後,漕運終於暢通了,對我們來說再也不同擔心轉道河南被劉福通的人馬打劫了,但萬萬沒想到,新來的江南鹽運使大人命邱義管理馬駒鹽場,此賊為了討好鹽運使,在原來二十引的基礎上還要給我們增加五引,哎呀,我一個兄弟就是跟他說了一下我們的難處,就被他活活給打死了;留下三歲嗷嗷待哺的幼子無人照管,天見可憐啊,大家說說我們該怎麽辦?也有人勸說讓我們直接去找鹽運使大人說清楚,我們去了,我們連鹽運使大人的麵都沒見到就被趕迴來了;而邱義聽說我們去找鹽運使大人訴說,更是糾集了三百多人,把我們這些鹽民按在地上用雞蛋粗的棗木棍輪番敲打,有的兄弟活活被打死,還有的被敲斷了腿腳。我想問的是,為什麽會這樣,我們越是一個腦袋兩個手,就這麽多力氣,不是我們不賣力啊,是真的無法完成。大家說說,我們除了造反還能怎麽辦。我張士誠不服!”


    張士誠的話惹得周圍警戒的兵士也一個個淚流滿麵,張士誠說的沒有誇張,也沒有說假話,隻是把兄弟們的遭遇實話實說出來而已。


    或許這些距離興化的百姓有些遠,但人群中很多人低下了頭,對張士誠他們造反的人心中表現出了同情之心。


    張士誠見此,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說到底是興化百姓和自己產生了共情,剩下來就是再不濟,也不會產生什麽大問題了。


    張士誠長吐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就這樣,我和十八個兄弟前幾個月在馬駒鹽場殺了邱義,給死了和傷了的兄弟們報了仇,我也知道,這事也無法善了了,就這樣決定舉旗造反了,不為別的,就為爭一口氣,搏一個能掙紮著活下去的機會,為咱們普通的窮苦百姓搏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張士誠的話雖然沒有什麽大道理,最後這幾句話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廣場上的百姓紛紛表示好樣的,甚至有些熱血漢子揮手說著要參加義軍的。


    鍾離站在張士誠旁邊看著下麵的百姓,心中說道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張士誠的人,在瞅準機會響應張士誠的話。


    不管怎麽說,曾守仁自殺給張士誠造成的麻煩不複存在了,張士誠告訴興化百姓,曾守仁的老家人不允許他迴到老家葬入祖墳。


    興化百姓聞聽大罵曾守仁的宗族混蛋,曾守仁說到底了救興化百姓才投降張士誠的,而他自己卻覺得對不住朝廷自殺,老家人不但不體會曾守仁的苦心,反而禁止他葬入祖墳,無形之中興化百姓對朝廷更加憎惡了幾分。


    張士誠對興化百姓說道:“既然曾家不讓曾大人葬入祖墳,我張士誠就擅自做主,把曾大人葬在我們興化,四時八節的祭奠隻要我張士誠在的一天定不會缺少。”


    張士誠的話讓興化百姓產生了共鳴,甚至有人喊出大王仁義的口號。


    按照原先的計劃,曾守仁的墓穴選在了興化城北的千垛山,寓意讓曾守仁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興化城,看到他用生命來守護的興化百姓以後的生活。


    張士誠一聲令下,十八名兵士為曾守仁抬靈,軍中隊官以上的人輪番為曾守仁抬靈以示敬重。


    隊伍從縣衙出發,順著大街緩緩北行,興化百姓自發的匯集在一起為曾守仁送行。


    給曾守仁下葬後,人們迴到縣城,張士誠借機公布了若幹政策,免除了一些雜役稅賦,把逃跑了鄉紳地主的土地重新丈量後分給沒有土地的百姓。


    政策一出,興化上下頓時熱情滔滔,紛紛讚揚張士誠的舉措,一時間整個興化都知道了張士誠的舉動。


    張士誠吩咐現在的劉縣令具體執行此事,五十兵士為劉縣令保駕護航,劉縣令從未享受到過如此的威風,辦起事來更加熱情,很快興化縣掀起了一股擁護張士誠保護自己財產的風氣。


    隨著局麵的安定和政策的實施,越來越多的人主動找到駐紮在德勝湖的軍營要求參加義軍。


    群眾自發性的行為最具有影響力,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青壯報名參軍。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報名參軍的人數達到萬人之多,這讓張士誠是亦喜亦憂;喜的是停了鍾離的建議果然自己的人馬快速壯大起來,憂的是自己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從沒有過領兵的經驗,如何領軍成了張士誠當前最為關心的問題。


    這日,張士誠滿臉疲倦的迴到營帳之中,邀請鍾離作陪吃飯,席間還有張士誠當初起家的十八個兄弟,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張士德,張士信和李伯升等人,隻不過現在這些人都是領軍的將領了。


    席間張士誠舉杯對眾人說道:“我張士誠能有今日,一半是在座兄弟們的功勞,另一半是鍾兄弟的功勞,在此我張士誠敬鍾兄弟一杯。”


    眾人自然知道其中的事情,隨著張士誠的話說起,眾人也紛紛舉杯敬鍾離,鍾離推辭不過,在眾人的起哄中飲下了杯中酒。


    鍾離放下酒杯,對張士誠抱拳說道:“張大哥,在座的各位兄弟,此間事了,明日我就想告辭了,揚州還有一些事情要辦,再晚恐怕有所不及。”


    張士誠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也知道我留不住你,不過鍾兄弟為我張士誠所做的一切,我都記在心中了,有當一日鍾兄弟如果用到我張士誠之處,我張士誠絕不推辭。”


    鍾離連忙向張士誠致謝,同時拜別了其他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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