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上午僧眾在不停的誦經,鍾離現在感覺到僧人們的禪唱猶如風過平湖,吹皺一池漣漪,整個人身心舒暢,精神健旺,再也沒有開始剛聽時造成的氣血翻滾了。


    但看此時周圍眾人臉色就沒這麽好了,一個個精神疲憊,滿臉倦怠之色。


    悄悄向後看了一眼,鍾離見皇帝在錦羅玉帳下也有些犯困,頭一點一點的強撐著。


    鍾離朝剛才感覺有人看他的方向望去,在最上麵一階右側第二排的第二個位置看到一個大和尚微閉著眼睛隨著眾僧一起誦經。


    大和尚感覺有人在看他,睜眼轉頭朝鍾離所在的位置看過來。就在大和尚轉頭的一瞬間,鍾離坐正身體,撤掉功力,裝作聽經的樣子,表現的和常人無異。


    鍾離也不知道對方看到自己沒有,也不敢再迴頭查看,以免引起對方的警覺。


    這時,有腳步聲從後麵響起,有人說道:“臣禦史台禦史賀魯連珈有本上奏!”


    有些昏昏禦睡的至正皇帝聽到有人上奏,下意識的說道:“奏來!”


    賀魯連珈說道:“臣奏宣政院院使篤憐帖木兒屍餐素位,上不匡主,下不益民,請皇帝予以重處。”


    賀魯連珈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都聽的真真切切;剛才還交頭接耳也立刻停止了說話,吃驚的看著站在台中間的賀魯連珈,心裏都在想這是怎麽了。


    台上安靜的隻聽見人們急促的唿吸聲,僧人的誦經聲仿佛也遠離了,明白的人都知道,這是要出大事了。


    至正皇帝坐正身體,腦子還沒轉過來,皺著眉說道:“剛才奏請何事?”


    賀魯連珈再次大聲說了一遍:“臣奏宣政院主官篤憐帖木兒屍餐素位,上不匡主,下不益民,請皇帝予以重處。”


    周圍人聲轟然而起,嘰嘰喳喳的低聲交談著,就像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清晨樹林的寂靜,驚得枝頭鳥雀振翅飛起一樣。


    當當當三聲金罄響起,有太監大聲喝止“肅靜、肅靜、肅靜。”


    周圍的人這才逐漸安靜下來,鍾離也隨著大家轉身看向台子中間。


    至正皇帝看著台上的賀魯連珈,說道:“賀魯連珈,你可知道你所奏的是什麽?”


    賀魯連珈說道:“臣知道。”


    至正皇帝說道:“好,你說吧!”


    賀魯連珈說道:“剛才皇帝問臣是否明白自己所奏的是什麽,臣曾在翰林院做過編修,自然知道宣政院主管何事。臣奏請皇帝重責宣政院使主官也不是一時腦熱,臣實在是憂心不已,不得不做。


    國朝對所有宗教都采取寬宥的政策,促其發展,不管是佛教、道教還是其他宗派;但凡事皆有法度,如果事事任其發展,則後果未必都是好的。特別是兩次佛道辯論佛教勝出後,佛教更是風光無限,一時無兩。世宗皇帝有言,自有天下,寺院田產,二稅盡蠲免之,並令緇侶安心辦道。可以說佛教在朝廷支持下,壯大迅速,除了收並的道教觀廟,國朝還大建寺廟,不斷賞賜田地財帛。武宗皇帝更是下詔,凡毆打喇嘛者,斷其手,凡咒罵喇嘛的,割其舌。這樣的放縱結果就是僧侶肆意妄為,不遵法紀,每每禍害一方,官民都是敢怒不敢言。


    皇帝可知,有的僧侶不守戒律,生活腐化,個個豐車肥馬,交接權貴,昵聲色,殖財貨。有的小廟主持竟然有姬妾婦女十數人,還有的僧侶強占民田,掠奪財富,欺男霸女,甚至敢蔑視公堂。


    如至元十四年楊璉真迦任元朝江南釋教都總統,掌江南佛教事。其在位之時盜掘錢塘、紹興宋陵,竊取陵中珍寶,棄屍骨於草莽之間。紹興人唐玨等以假骨易諸帝遺骨,葬於蘭亭,植冬青樹為識。後楊璉真伽複取假骨,雜以牛馬枯骨,在臨安故宮中築白塔鎮壓,名曰“鎮本”。


    如至大元年,上都開元寺西僧強市民薪,民訴諸留守李璧,璧詢問其故,僧率其黨持白梃突入公府,隔案引璧發,久乃得脫,奔訴於朝,遇赦以免。


    再如大元二年,複有僧龔柯等十八人,與諸王合兒八刺妃忽禿赤的斤爭道,拉妃墮車毆打,且有犯上之語,事聞,詔釋不問。為何僧人有如此猖狂之態,皆因國朝過於寵溺佛教。


    再者,朝廷給予佛教如此厚待,免除稅賦,而朝廷稅賦來於生產務農者,他們為了躲避賦稅,紛紛投靠寺廟變成寺戶、佃戶,而破產者自然而然淪為僧尼。更有甚者一些持田大戶把自己的田產轉為寺產,用以逃避稅收。長此以往,朝廷賦稅必將枯竭,而朝廷還要拿出錢財用於佛道法會、祈禱、印經、齋僧、修建寺廟等。


    皇帝,您可知今日資戒會花費國帑多少?我查閱了戶部開支列費,竟然金五百四十四兩有奇,水銀二百四十斤。若算上內廷佛事,全國其他寺廟佛事,靡費何止百萬。


    皇帝,黃河泛濫多年屢修不止,今年又暴雨頻頻,全國奏報暴雨次數竟然有五十次之多,造成各地河堤多有決口,衝毀民田房屋無數,災民流離失所嗷嗷待哺。災後更是又疫情不斷,幼兒唿號於野,死者無人安葬。不料想此時又雪上加霜,河南、江浙各省路盜賊四起,劉、趙、彭、徐等賊寇反叛,截斷漕糧,造成大都糧價飛漲,雖然朝廷大軍四處平叛可以以安民心。可國庫已經沒有錢糧救災,修複水利道路,撥付軍費開支,甚至早已經是寅吃卯糧了,這樣如何得了啊。萬般無奈之下隻能依靠脫脫丞相發行變鈔,填充國庫,緩解財政,但變鈔又是從已經貧弱不堪的百姓口中奪食啊!國事已經危卵如此,而我們還在這裏大興佛事。是故我想問問宣政院院使,天下百姓嗷嗷待哺,寺廟可有賑濟災民,沒有,他們還在放高利貸吞並田產土地,盤剝已經走投無路的百姓。


    在如此情形之下,不反是死,反叛也是死,這也才是為何反賊盜匪四起的原因啊。


    皇帝,臣泣血上奏,奏請重責宣政院使主官屍位素餐。恭請聖裁!”


    賀魯連珈說完,跪地不起。


    周圍人聽的真切,也聽得明白,這貌似是參宣政院院使,實則是參帝師啊。場中人除了鍾離大概都知道帝師才是實領宣政院事,宣政院院使隻不過是一個名頭而已。


    至正皇帝聽的呆了,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比參皇帝都還嚴重的事情。


    沒等至正皇帝開口,丞相脫脫起身,說道:“皇帝,臣脫脫有事上奏。”


    至正皇帝正發愁怎麽處理,見脫脫奏事,連忙把話轉移到脫脫身上,說道:“何事?”


    脫脫說道:“值資戒盛會之時,賀魯連珈如此不顧時宜奏事,實在有失朝廷臉麵,臣奏請免去其禦史一職,責成迴家反躬自省,以示懲戒。”


    脫脫話剛說完,對麵的丹巴上師起身說道:“丞相,賀魯連珈如此狂悖之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輕飄飄的一句免去禦史一職,迴家反躬自省就可以了嗎?好像宣政院也不歸丞相所管轄吧。”


    脫脫臉色一沉,說道:“丹巴上師,宣政院的確不歸中書管轄,但禦史可在我中書管轄之內。”


    丹巴上師說道:“那賀魯連珈上奏可是事實嗎?”


    脫脫不敢妄言,脫脫知道賀魯連珈說的沒有錯,而且事先也跟自己說過此事,但這個馬蜂窩實在太大了,脫脫都不敢輕易去捅;自己也跟賀魯連珈說了暫時不要妄動,這事情要徐徐圖之才行,脫脫沒想到今天賀魯連珈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此事捅了出來。


    脫脫一時也找不到穩妥的解決辦法,隻能采取以大化小的先把事情壓下來再說。但是丹巴上師問到事情關鍵所在,讓脫脫也不好直接迴答。


    如果脫脫說賀魯連珈上奏的是事實,那麽他們就會麵對著更強大的攻擊,事情往後的發展自己也就無法掌控。如果脫脫說賀魯連珈說的不是事實,那賀魯連珈就是欺君罔上,罪不可赦了。


    脫脫想了想說道:“皇帝,賀魯連珈作為禦史,風聞奏事是其職責,雖然有的地方他說的言過其實,但其目的是好的,因此臣奏請免去其禦史一職,迴家反躬自省。”


    丹巴上師聞此哈哈大笑,說道:“丞相口才了得呀!賀魯連珈如此欺君,竟被你狡辯成風聞奏事;你這是在打我朝曆代皇帝的臉嗎?”


    脫脫聞此,急忙跪倒在地說道;“皇帝,臣絕無此意。禦史所職,風聞奏事,如此而已。”


    至正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脫脫,心中不忍,說道:“朕明白丞相的心思,先起來吧。”


    至正皇帝對著地上跪著的賀魯連珈說道:“賀魯連珈,國事艱難,朕也憂心如焚,這才開此資戒會,向天祈禱護佑我朝萬年康盛。你心憂國事而上奏是你職責所在,也無過錯。但你所說之事例皆為前事,如楊璉真迦者也早被處罰,不可以往事來證當前。我朝疆土連綿萬裏,所轄臣民何止億兆,當中有不法之徒,實屬正常。即便僧侶之中也有不守戒律者,但畢竟是在少數,不可以偏概全。你所奏之事朕知道了,朕會下詔責令宣政院嚴格管轄各地寺廟僧眾不得驕縱。身為禦史,你本可在朝堂之上上奏,但你在此盛事之時,不顧大體,不顧朝廷臉麵,雖名為奏事,實則為博虛名,有負其職。來人,免去賀魯連珈禦史一職,徒二千裏,杖三十,遇赦不赦。”


    賀魯連珈再拜,說道:“謝皇帝!”


    脫脫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看著地上的賀魯連珈,心道:“隻要人沒事就好。”


    鍾離看著憂憤不已的丹巴上師,暗暗咬牙,心道:“原來你就是丹巴。”


    資戒會當天不得進食,以示內心虔誠,這段插曲過後,眾人繼續聽經。


    眾人沒想到的是賀魯連珈迴家當晚,突然暴病吐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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