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喬幽在夷水邊坐了一整夜,直到翌日拂曉,她才牽著馬離開。


    她離開後一個時辰左右,天色大亮。


    一群年輕人結成一隊,從另一個方向下來,最後停在了那片河灘上。


    他們將帶來的祭品擺在了河灘上,虔誠地用大鄴之禮朝天地四周祭祀。


    祭祀之時,有少年在河邊發現陰司紙。


    它大概是要隨江水流走的,卻被風吹到了一旁的樹枝上。看上去,好像還是新的。


    這附近沒有人家,今年,是他跟著師兄師姐來這裏的第三次,先前他們從未在此遇到過其他人。


    難道還有其他人也和他們一樣,來這裏祭奠親人。


    他好奇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沒看到人影。


    他旁邊看上去略顯老成的師兄瞧見他東張西望,朝他問道:“看什麽呢?”


    少年給師兄指了一下那張陰司紙,“好像還有其他人來這裏祭拜親人。”


    師兄沒覺得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夷水很長,這裏雖然無人居住,但是其它地方還是聚居了不少人,說不定是上遊哪個地方也有人在祭奠親人,這陰司紙就是從上麵飄下來的。


    少年見師兄隻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不感興趣的樣子,好奇心也被弄得壓下了許多。


    不過,他心中有一疑問已沉積許久,轉頭看到手裏的陰司紙,他抓住機會悄悄問了旁邊的師兄。


    “少凡師兄,為何我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人到這裏祭拜?我們祭拜的到底是誰啊?”


    每年這個時候來這裏祭拜,好像是他們師門傳下來的傳統。他入師門後,每次奉命跟著來,卻無人告訴他,他們拜的具體是誰,其他師兄師姐似乎也說不清楚。


    旁邊的師兄也說不清楚,“不知道。”


    “那為何我們還要來?”


    師兄示意他謹言慎行,以免冒犯亡靈。他雖然也不清楚,但是知道的稍微比其他人多一些。


    “我聽大師伯說,一百多年前,曾有大鄴軍隊在這裏平叛,後來,他們都戰死在了此處,因路途太遠,遺體也隻能留在這裏。那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師祖的世叔世伯,親朋好友。剩下的,也都是他故國英靈。師祖還在世時,他每年都會親自來此祭拜他們。師祖去世後,就將這事交代下來,然後就一直傳到了我們這兒。”


    因為當時死的人太多,所以他們祭拜之時,也無法具體到人,故而不知。


    “原來如此!”


    少年立即站得筆直,肅穆的給四周亡靈道了個歉。


    沒過多久,少年又有了新的疑問,“少凡師兄,那師祖家裏以前是做什麽營生的,怎麽會認識那麽多大鄴將士?”


    這個被稱做少凡的師兄真的不知道了,“不清楚。”


    “哦。”


    離開夷水後的第十日傍晚,水喬幽停留在一個偏僻小鎮。


    南方靠山的地方,入秋之後,晴雨有些不定。上午還有太陽,下午就變天了,臨近傍晚,還下起了雨。四周都是山本就不好騎馬,下了雨就更不好趕路了。


    水喬幽考慮過後,沒有再趕路,在鎮上唯一的客棧住了下來。


    此處已在邵州邊界,西邊是蒼益城,神哀山就在蒼益城的西南方向。


    兩地都是多山地勢,地形有些複雜,能找到的輿圖,畫出的地形也不詳細。走錯一條路,可能就得多繞一整日。


    水喬幽想找夥計打聽一下周邊地形,但是當地話語實在有些難懂,水喬幽沒聽懂幾句,隻好放棄了,迴了自己房間。


    她在自己房間用的幹糧,沒再下樓。天完全黑下來時,夥計過來給她送熱水,房門一開,樓下大堂有客人交談的聲音從下麵傳了上來。


    他們說的話比當地人的話好懂多了,還帶著點北地口音。


    話語傳進水喬幽耳中,她聽出他們聊的是她放在後院的馬。


    水喬幽自己提了水進去,讓夥計離開了。


    夥計下樓後,她步到了欄杆邊,望向樓下大堂。


    她進客棧時,大堂裏隻有一桌本地客人。現在,本地客人已經吃完酒離開,換成了一桌外地客人,一共四人。


    四人身邊都放著行李和兵器,看裝扮多半是江湖人。


    四人之中有一人十分懂馬,剛在後院見到了水喬幽的馬,正在與同伴聊它,讚歎竟能在這窮鄉僻壤看到那樣的寶馬。


    聊了兩句馬,他們自然好奇起馬的主人來。馬不簡單,主人肯定也不簡單。


    說著,他們往樓上看了一眼。


    水喬幽動作敏捷地閃身到一旁的柱子後麵,避開了幾人的目光。


    他們估計也是下意識的動作,沒見到人就將目光收了迴去。隨即,幾人說話的聲音壓低了許多。


    “這人不會是,也是來找……”


    掌櫃還在一旁,幾人心知肚明地對視一眼,沒再往下說。


    沒過一會,夥計過去上菜,幾個人狀似隨意地同他打聽起了店裏的其他客人。


    夥計沒有城府,也未看出他們的心機,說了幾句。然而,幾個人加一起也沒聽懂幾個字,最後隻能作罷。


    水喬幽先迴了房,洗漱過後便吹了燈。


    不到一盞茶,夥計迎了他們上樓,四個人要了兩間房,夥計給他們引到房間後就下了樓。


    水喬幽下床步到門邊,很快便見到有兩人行若無事地圍著二樓轉了一圈,一人與她擦門而過,隨後四人進了一間房。


    水喬幽快速步到後麵還沒關的窗邊,翻窗到了他們屋頂之上。


    屋內四人不知屋頂多了一人,壓低聲音續起先前在樓下所聊之事。


    “那個人,肯定也是為那藏寶圖來的。”


    “會不會是路過的?”


    “那馬一看就不是一般的馬。”


    “那能賣多少銀子?”


    “……能不能有點出息!”


    “不行,我們絕對不能讓別人比我們先找到寶藏。”


    “馬和寶藏又不衝突。”


    “……這鬼地方哪有人會買那匹馬?”


    問馬的人一聽明白了,那馬值不少銀子。


    “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到了人多的地方再賣。”


    屋裏的人一時沒了聲音。


    水喬幽沒有再聽,悄無聲息迴了自己房間。


    第二日,水喬幽醒得很早,卻沒有急著離開客棧。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她才退房走人。


    她出客棧時,那四位北邊來的客人還沒走。出了鎮子,四人騎著馬到了她後麵。


    她走的是官道,但因此處偏僻,整條官道上也見不到幾個人。


    走出十裏路左右,四人還在她後麵不近不遠地跟著。


    水喬幽見前後都無人,準備放慢馬速,忽覺前方山上草木動得有點不正常。


    她掃了一圈,提起韁繩加速,眨眼衝過了前方狹窄之處。


    後麵四人見狀,也趕忙加速,卻見水喬幽的馬剛過去,那狹窄之處出現了絆馬索,四人勒馬不及,全都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水喬幽聽到動靜,往後看了一眼,便見兩邊樹林裏衝出二十幾人,個個帶著兵器,一看就是土匪。


    水喬幽沒有減速,策馬迅速遠離這是非之地。


    土匪們見她馬速太快,沒再去追她,將後麵四人給攔了。


    四人手腳功夫算是不錯,卻抵不過土匪早有埋伏和人多,一個個狼狽不堪。


    水喬幽策馬衝出兩裏地,環視一周,周圍重巒疊嶂,除了山還是山。


    這種地方,怕隻有土匪最清楚地形了。


    她又調轉馬頭,原路返迴。


    隔了一段距離,見雙方還未打完,她勒停馬,未再上前。


    前麵雙方誰也沒想到她會去而複返,緊張打鬥之下,也沒注意到她。


    等到他們打得差不多了,土匪已經搶完財物,她驅動韁繩衝了上去,彎腰隨手奪過了其中一人手中大刀。一人一馬配合默契,不到半一盞茶,所有人手中兵器全部脫手。


    形勢陡然一變,在場土匪都沒有反應過來。


    水喬幽沒有殺人,用刀示意土匪用絆馬索將他們自己都綁起來。


    這邊土匪自己綁成了一串,另外一邊四個撿了條命的反應跟上了一點,再也沒有看馬的心思,想趁著水喬幽不備悄悄溜走。


    四人剛站起來,水喬幽手裏的刀就到了他們麵前。


    幾人立馬定住,後悔不已。


    沒需水喬幽再廢什麽功夫,幾人將跟著她的意圖交代了清楚。


    從他們的嘴裏,水喬幽也知道了最近江湖上找尋藏寶圖的進展。


    自從傳出曾經的丹河景家與雲川天有關後,便有人猜測雲川天必定在景家能夠關照的幾個郡縣。不知具體在哪,他們就一個個的地方找。近幾個月,找了好幾個郡縣,都沒找到,不少人已經開始將目標繼續南移,有不少人已經找到了邵州。


    除了找雲川天,找景家大小姐的人也很多。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找到她。


    他們幾個也不是什麽俠客,平常也做點偷雞摸狗的事,來這兒,就是想找寶藏。


    水喬幽聽完這些就讓他們四人走了,土匪也想走,為首之人卻被她一刀割斷了脖子。


    其他人立時不敢再多走一步,請求饒命。


    水喬幽掃了一圈,挑了個有些發抖的詢問:“哪裏來的?”


    土匪話有點說不利索了,指了指西麵的山。


    水喬幽順著他所指瞥了一眼,“走。”


    土匪一愣,過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讓要去他們寨子。


    他沒想背叛寨子,但是看著她手裏的刀,腳有點不聽腦子指揮,一點也不敢耽擱。


    邵州和蒼益城之間,一直以來都是千山萬壑,來往不便,故而少有商旅,百姓窮困。淮南變成雍國土地後,這邊百姓的日子更是難過,山林之間,土匪也日益增多。


    今年收成不好,山裏的土匪明顯比上一年更多。不說那些山林小道,就連官道上,當地人也沒幾個敢走了。


    道上沒人走,土匪的日子更難過。


    邵州與蒼益搭界的地方有座山,當地人根據它的樣子喚它仙人指路。


    這山名字取得挺好,這幾年山下卻沒一個人敢上山。隻因那山裏有座仙人寨,裏麵藏著七八十號土匪,據說不僅搶人錢財,還個個殺人如麻。


    收成不好,還有土匪,山下附近的居民憂愁今年日子比往年更難過時,仙人寨裏的土匪一個個的也愁得很。


    山裏連續下了三日雨,天終於放晴,兩個土匪湊在一起商量,幹脆下山去找戶人家走走親戚好了,不然他們很快就得餓死在這山上。


    兩人的對話被人聽了個正著,後者一把按住兩人,“你們兩個兔崽子,忘了大當家說什麽了?還是活膩了?”


    話剛說完,東邊那座單獨的小屋響起開門聲。


    三人齊齊看過去,被按著的兩人立時蔫了下去,瞧著從屋裏出來的女子,打了個哆嗦,想起了十日前的事情。


    十日前,他們二十來人下山,空手了半個月的他們本來以為終於可以開單了,未曾想到,最後卻被一女子綁迴了寨子裏。他們更沒想到,當日下午,他們那在這一片威風了好多年的大當家就長眠在後山了,那女子在所有人的推崇下,成了他們新的大當家。


    其實,他們都做土匪了,隻要他們能活著有口飯吃,誰做大當家對他們這些小嘍囉來說都無所謂。


    可是,現在這位大當家,不允許他們去山下打劫村民和商旅。此處,除了村民和商旅,好像沒有其他可以下手的目標了。官府的人,不用她說,他們也不敢。


    以前他們一日吃一頓,現在是三日吃一頓。


    他們對這位新的大當家那是絕對沒有任何不滿之處,就是開始有些懷疑他們還是不是土匪了。


    三人打算換個地方聊,東邊小屋門口的人看到了他們,朝他們招了一下手。


    三人想當做沒看見,卻還是立馬換上諂媚的笑容跑過去。


    “大當家,有何吩咐?”


    水喬幽將手裏的空茶壺遞過去,最開始提出下山的人名叫甜瓜,他迅速將茶壺接了過去,毫無怨言地跑著去給她打水。


    剩下兩個是兩兄弟,阻止二人下山的名喚金子,另外一個叫銀子。


    水喬幽問金子問:“圖畫得如何了?”


    金子趕忙從身後抽出一張羊皮紙,展示給水喬幽過目,“畫了,一半了。”


    圖上畫的是這附近的地形,一直延到蒼益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日暮醉歸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萋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萋萋並收藏日暮醉歸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