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落裏,安格隆獨自一人坐著,沉默著進食。


    連一塊可以坐著的石頭都沒有。


    安格隆坐在地上,蜷縮著身體,雙膝頂著胸膛,一隻手抱著雙腿,另一隻手拿著水杯,將嘴裏的麵包用水送下去。


    雖然實在是沒有品鑒食物的心情,但安格隆還是低著頭品味了一下嘴裏的麵包,因為這玩意對他而言是一種新奇的味道。


    角鬥場裏唯一的好東西或許就是這個了,相比起在山裏。


    和混雜著五顏六色的血的動物肉和植物相比,至少嘴巴裏的麵包還算精加工食品。


    吃完嘴裏的麵包後,安格隆抬起頭看向奧諾。


    “已經沒有了。”奧諾搖頭,“我們接下來會斷食兩天,然後在角鬥之前會有一頓美餐,蛆蟲之眼到時候會來直播我們進食的樣子。”


    安格隆低下頭。


    進食後的原體進入平靜的狀態,但當他平靜下來,他對於周邊的感知就更加強烈。


    痛苦,憤悶,對於自由的渴望……這些新的情緒出現在安格隆的感受之中。


    他不喜歡與人接觸,因為當他與人接觸的時候就會有這些對於情緒的感受,讓從來沒有接受過教育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些情緒。


    秦夏並不知道安格隆此時的感受,他隻是注視著這個原體。


    在剛才那名為惡魔之淚的角鬥中,秦夏關注著安格隆,然後發現安格隆在勝利後的一瞬間臉上浮現出了喜悅。


    緊接著這喜形於色的喜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格隆的困惑表情。


    顯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排山倒海般的歡唿中,在一場殘酷的殺戮後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喜悅。


    那並不是安格隆自己的情緒,是觀眾們的。


    這個原體的未來是一個嗜血殘酷的殺人狂,但現在他不是。


    每一個原體都有一種天賦,而安格隆的天賦就是他可以感知和吸收他人的情緒。


    但從安格隆現在的狀態來看,這種天賦對他自己而言是一種詛咒。


    “你是怎麽學會努凱裏亞的語言的?”


    在安格隆於山洞內所有角鬥士的負麵情緒中感到無措時,突如其來的疑問如同將他從海水中撈起,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原體抬起頭,看到一直在盯著他的秦夏走了過來,坐到他身旁。


    安格隆注意到了秦夏的目光,但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會關注自己。


    “我不知道……”安格隆搖頭,“或許是因為我聽過他們說話。”


    “你天賦異稟啊,語言學大師。”秦夏微笑著點頭,“你是否意識到自己與其他人並不一樣?你是否懷疑過自己或許是一種……特殊的生物。”


    安格隆沉默數秒,茫然的搖頭:“哪裏不一樣?”


    “沒什麽。”秦夏搖頭,“這挺好的。”


    “你為什麽那麽問他,明明在他來之前你才是那個看起來和他人不一樣的獨特生物。”


    閉著眼睛休息的俊美角鬥士插嘴說。


    秦夏無視了這句話,開始判斷安格隆的心理。


    原體都是帝皇製造出來的,他們理所當然的擁有普通人類不具備的強大能力。


    安格隆憑聽過捕奴隊的人說話就能學會努凱裏亞的語言,這就是一種證明。


    而這樣的能力可能會導致一個原體並不認為人類是自己的同類。


    安格隆並不愚蠢,他現在應該意識到了自己感受到的情緒並不一定是來自於自己,所以他發現其他人和自己一樣擁有情緒,判斷他們是自己的同類。


    這挺好的,至少安格隆不會因為他在山裏的野人生活而誤以為他自己是個野獸。


    做出判斷後,秦夏開口:“你應該清楚,求生是生物本能,剛才在角鬥場上的事,並不全是你的錯。”


    安格隆正在被因剛才轉移注意力而暫時驅散的感受侵蝕,當他迴憶起剛才的一個片段時,那些悲傷,憤怒,恐懼,不甘等情緒就奔湧而來,讓他感到痛苦。


    “是我殺了他們。”安格隆搖頭,“我不確定這是真的還是幻覺,我感覺我好像能感受到他們每一個人的情緒,當他們被我殺死時,當他們被別人殺死時,我就有種我自己被殺死的感覺。”


    秦夏聽著這句話,迴憶起自己在來到這個宇宙前看過的安格隆的事情。


    在未來,吞世者軍團的智庫特提斯會探查原體的記憶,然後特提斯發現,在打上屠夫之釘前,安格隆每殺死一個角鬥士都會有鑽心的痛苦。


    屠夫之釘是一種植入物,安裝在大腦後會無時無刻不折磨著被植入者,隻有植入者在殺戮時才會輕鬆一些。


    所以在打上屠夫之釘後,那種鑽心之痛就變成了滿足殺戮欲望的暫時性解脫。


    剛才安格隆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他一邊殺一邊流淚。


    “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曾為了求生而向他人揮刀。”奧諾走來,對安格隆說,“角鬥場外麵,貧民窟裏也是一樣。雖然說起來有種甩開責任和罪過的感覺,但這種殺戮之罪絕大部分都應該歸罪於奴隸主們。”


    秦夏讚同的看向奧諾,越發覺得這壯漢還真有點哲學細胞。


    “我大致能推測出你現在的感受,你很悲傷。”秦夏說,“但悲傷是現在這個處境裏的奢侈品,你得學會處理那些情緒,至少別讓那些情緒逼得你自殺或自甘墮落。”


    安格隆點了點頭。


    但那是敷衍的點頭,秦夏並未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因為他也是第一次接觸安格隆,還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幫助安格隆處理自身天賦帶來的問題。


    “嘿,聽著。”


    秦夏的手放在安格隆粗壯的手臂上,語氣低沉,徐徐道來。


    “我是一個喜歡獲取知識的人,非常非常喜歡。”


    “因為我曾經就是靠知識改變了我的命運。在我小時候,我失去了父母,住在福利院裏,那地方就像個不用角鬥的角鬥場,每天晚上所有人睡在一個房間裏。”


    “後來我憑借知識,開發了一種技術,光憑這一點就讓我在很年輕的時候賺了大錢。”


    “然後我拿出錢來改善我成長的福利院的環境,讓它變好。”


    聽著秦夏所言,安格隆目光充滿了好奇。


    他能理解這話語中的所有意思,那些他從未學習過的名詞,在語境裏起到的作用讓安格隆意識到了名詞本身的意義。


    而他從未見識過高山和角鬥場之外的世界,所以非常感興趣。


    不過在聽完後,沉思了片刻後,安格隆問:“我理解你可能是想要讓我通過這個故事學習到什麽……但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故事和我現在的處境之間有什麽聯係。”


    “沒有任何聯係。”秦夏微笑搖頭,“我就是想說出來炫耀一下。”


    安格隆露出一個飽含苦澀的笑容。


    一旁的奧諾低下頭,抬手遮嘴。


    不遠處閉著眼睛休息的俊美角鬥士發出笑聲。


    山洞裏的其他角鬥士和這兩人一樣,以為秦夏能說出什麽大道理,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搞得繃不住了。


    安格隆感受到了這一瞬間山洞裏的沉悶被打破,以及其他人的歡笑,如烏雲般積壓在頭頂的負麵情緒短暫消退。


    “你們就不能附和著捧我兩句?”秦夏看向奧諾。


    奧諾使勁繃著,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和他那熊一樣的外表相配,點了點頭:“很……很厲害,我說真的,你顯然比我們這些連字都不會寫的人強多了。”


    “那你之前是做什麽的?”一個角鬥士走來,好奇問道,“我感覺你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淪落到這裏才對。”


    另一個角鬥士走來問:“我猜猜,你曾經應該是個有錢人,坐著反重力飛盤在城市上空招搖過市,直到你破產。”


    角鬥士們都看向秦夏,對他的過往感到好奇。


    秦夏的玩笑活躍了氣氛,而他講述的往事則是引起眾人的興趣,無形之間拉近了山洞裏分散在各處的角鬥士們之間的距離。


    對於一些單純的人而言,想成為朋友僅僅隻需要一句能帶來笑容的話語。


    但秦夏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滿足他人的好奇心,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


    “我的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所有人都在這個鬼地方關著。”


    “所以我們為什麽不能聚集到一起,在這涼的冰腚的地上坐到一塊聊聊,雖然這個鬼地方真的談不上舒適,但我們至少還有同樣落難了的彼此。”


    “然後你們把知道的關於角鬥場的事都告訴我,我收集一下信息,這將對我們每個人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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