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凱倫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反而一片寂靜,商戶們悉數提早關閉了店鋪,普通市民們則紛紛鎖死門窗縮在家中,戰戰兢兢地聽著遠處偶爾傳來的動靜。


    砰——塞齊爾一腳踹開一扇高闊華貴的院門,大手一揮道:“抓人。”


    數十名身披鐵甲的城衛軍在他的指揮下魚貫而入,很快從裏院拖出了一個醉醺醺的高壯男人,兩名身強力壯的士兵一左一右反剪住男人的胳膊將他推至塞齊爾麵前,又從後方猛踹一腳對方的腿彎,迫使其跪倒在地。


    “參謀官大人,您......”男人的酒還沒完全醒過來,醉眼迷離地打了個嗝,“您這是鬧哪出啊?”


    塞齊爾一把撩起男人遮蔽了半邊臉頰的亂發,幾乎揪著頭皮將他拉到近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男人的麵龐。


    “嘶——疼疼疼!”男人忍不住痛唿道。


    “就是他,帶走。”塞齊爾冷冷道。


    “是!”士兵們沉聲應道,隨即從地上將男人拽起來戴上手腕腳鐐,又連踢帶打地將其塞進了停在街麵上的囚車。


    緊接著,他們又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處目標。


    就在剛剛過去的兩小時裏,類似的情形已經發生了十餘次——先是赫克托夫安排留守的三十名新軍被繳械之後秘密處死,緊跟著這些留在城內的羅德爾騎士也被一個接一個地逮捕起來。


    這些騎士當中有一多半是奧夫尼爾家族的家臣,剩下的則是從第二次利耶尼亞戰爭時就追隨赫克托夫本人的親衛,算是最得他信賴的一部分嫡係力量。


    但或許是塞齊爾的行動太過雷厲風行,又或是這幫騎士老爺生活作風太過散漫,以至於早已失去了身為戰士的直覺,總之當城衛軍闖入他們家門時幾乎沒有遭遇什麽像樣的抵抗,唯一的阻礙隻是士兵們剛開始畏手畏腳,不敢向這些家夥動粗——不過這一問題在塞齊爾直接斬殺了一名騎士後迅速得到了緩解。


    十二點三十分,留守城內的十七名羅德爾騎士被一並押往城中心集軍事堡壘、行政機關與官員住所為一體的中央城寨。塞齊爾召集了城寨內所有非赫克托夫派係的士兵,宣布這群騎士夥同城中部分叛亂士卒向敵軍泄露軍情,致使執政官、內務官與出征部隊遭遇埋伏,按王朝律法立即處斬。


    命令下達之後的五分鍾內,這群剛被人從安樂窩裏拖出來,還處於茫然中的騎士們甚至來不及思考是誰陷害了他們,就被手持巨斧的士兵們削下了腦袋。


    隨後塞齊爾又臨時提拔了一批士兵作為下層軍官,負責帶隊維持全城戒嚴的狀態,嚴禁任何人進出城門傳遞消息,同時暗中派遣一隊最精銳的強弩手登上城牆以防萬一。


    顯然,無論是這位全權負責城內軍政事宜的參謀官,還是這一批在此次流血事變中充當主力的精銳士卒都是克萊維爾留下的後手。


    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他無數次暗中使用調香術,潛移默化地將他們侵蝕成為隻聽命於自己的傀儡。在他的複仇計劃中,哪怕赫克托夫抓住萬中無一的機會逃迴凱倫城下,等待他的也將隻有緊閉的城門與亂發的弩矢。


    不過此時此刻,對於身處落日隘口中的克萊維爾來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望向腳邊,赫克托夫滾落在地的頭顱已經沾滿塵土與血漬,那雙總是擇人欲噬的威厲眼眸中殘留的隻有濃濃的驚恐,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麵前,這位出身名門貴胄的顯赫男爵身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尊榮與英武——在這一點上,他與那些曾經被他戰勝、殺戮、鄙夷的人們相比,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同。


    “大仇得報,感覺怎麽樣?”圖拉克收刀入鞘,笑著走上前來道,說著他還用靴頭隨意地將赫克托夫的腦袋踢到一邊的屍體堆裏。


    克萊維爾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卻並未對此作出任何迴答,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半點興奮的神情,作為旁觀者唯一能捕捉到的隻有一股淡淡的釋然與哀傷。


    沉默半晌,他掃了一眼周圍正在打掃戰場的亞人與混種,道:“克魯格應該快到了吧?”


    他知道那位與他共同謀劃此事的混種祭司身體每況愈下,因此對其沒有親臨戰場一事也沒有心生懷疑。


    “啊,你說那個老家夥啊......”迴應的並非圖拉克,而是帶著一隊混種武士緩步走來的索雷托,“來之前他特意囑咐我們,等把這邊收拾幹淨後請你去聯軍大營,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後續各項物資的交接情況。”


    “聯軍大營?”克萊維爾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交易的細節早就已經商定完畢,就算還有要補充的,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


    “嘖,這話說的,”圖拉克無辜地攤了攤手,“他就是這麽跟我們說的,我們還能騙你不成?”


    “你看那邊——”他伸手指了指被炸塌大半的山穀出口,“從那裏出去再向北三十裏就到我們營地了,挪兩步的事情,沒必要這麽計較吧?”


    克萊維爾下意識順著他指點的方向看去,身後的索雷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


    突然,一股毫無征兆的警覺從他心頭湧起,他霍然迴首,隻見索雷托猛地從背後抽出戰錘,拚盡全力砸向他的側肋,四周的混種武士也在同一時刻拔刀向他劈砍而來!


    一連串金鐵交擊的爆鳴響起,戰爭狂熱的強化時間還沒過去,克萊維爾於間不容發之際拔劍擋住了索雷托的戰錘,又反手將湧上前來的數名混種武士劈飛出去。隻是還不待他進一步還擊,一道刁鑽狠辣的刀光便從側麵襲來,圖拉克的凱丹長刀與他手中的長劍轟然對碰,震得他掌心一陣微麻。


    僵持中,索雷托手持戰錘悍然合身撲上,龐大身軀中瞬間爆發的衝力將克萊維爾整個人撞飛出去,後背重重砸在了不遠處的岩壁上。他抓住機會一躍而起,人頭大小的戰錘淩空轟然砸下,克萊維爾揮劍橫擋,頓時被砸得單膝跪地,長劍也被死死壓住,一時動彈不得!


    “快,我馬上就壓不住他了!”角力當中,索雷托漲紅了臉大喝道。


    正此時,一道黑影急速掠過他身邊,鋒銳無匹的刀鋒猛然刺向克萊維爾的心髒!


    正午的陽光一片溫和,然而直麵那柄長刀的克萊維爾卻感受到了一陣深入骨髓的寒冷,他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無奈,在死亡來臨之際默然閉上了雙眼。


    錚——


    一聲金屬的嗡鳴伴隨著一陣詭異的摩擦聲響起,圖拉克急速之下一度顯得模糊的身影像是撞上了一麵銅牆鐵壁般猛然止住。一位灰發紅瞳的少年憑空出現在了三人之間的空地上,他隻是隨意地伸出了一隻手掌,便輕而易舉地握住了那柄無往不利的刀鋒!


    細密的灰白色鱗片從他掌心生長出來,寒鐵打造的凱丹長刀被巨力擠壓成了一團扭曲的鐵片,圖拉克與索雷托張口欲言,卻同時感到一股浩大威壓轟然降臨,像是一隻大手死死攥住了他們的心髒,又迫使他們的身軀如同遵從動物本能一般顫抖著往地上匍匐!


    “你,是......”圖拉克艱難地擠出兩個字,繃緊的脖子支撐著頭顱勉強擰轉,餘光捕捉到那少年身後猛然張開兩道充滿蠻荒氣息的膜翼,他抓住克萊維爾的肩膀,兩人一道在猝然產生的風暴中拔地而起!


    落日隘口內,無數聯軍戰士上一秒還沉浸在殺戮與掠奪的狂熱當中,下一秒望見那道衝天而起的黑影,卻頓時不約而同地陷入了無盡的恐慌與彷徨!


    混亂之中,又一道遮天蔽日的可怖身影自穀口方向覆壓而來。


    在交界地曾經曆過與將要麵臨的無盡歲月中,像這般同時兼具威嚴與優雅、猙獰與華麗的生物都有且隻有一種——他們曾是文明的燈塔,亦是力量的化身。


    “龍——”


    在那鋪天蓋地的毀滅之火中,有人瘋狂地高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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