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澄清,接著又礙於麵子說不出口,後果就是變成困擾。


    如今能化解這個困擾隻有兩個辦法,一是他當著同學們的麵承認自己其實很怕鬼……但是他還有個妹妹,要是傳到妹妹耳裏去,他這個哥哥以後在妹妹麵前還抬得起頭來嗎?


    那麽,剩下一個辦法,就是「練膽量」。


    所以苦寒行又來到溪邊,為了強化心誌,鍛鏈膽量,克服心理障礙。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或者是他自己嚇自己,這是一個很好的求證機會。


    苦寒行認為與其怕鬼怕得要死,不如挺身麵對,倘若溪裏真有女鬼,大不了重新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況且,大白天的……


    「喂!昨天喊我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現身吧!」苦寒行是有備而來,聲音又大又響。


    剁剁剁……


    林家的廚房和浴室連在一塊兒,林語歌正在煮晚餐,外麵突然傳來天鵝哥哥的聲音,她趕緊放下菜刀,跑進浴室瞧。


    她眯著眼睛湊近木板隙縫一看……傻眼了。


    「喂!你幹麽不出聲?你出來!」


    林語歌眼見天鵝哥哥左手抓著十字架和蒜頭,右手拿著符咒和三清鈴,手裏全是對付「鬼」的武器,他還低頭瞪著喜鵲溪叫囂。


    天鵝哥哥難道是以為——


    昨天出聲喊他的……她,是鬼?


    「……哼,叫了半天也不敢出來,你是怕了?」苦寒行慘白的麵色隨著寧靜的溪流慢慢恢複血色。


    林語歌嘴巴張得好開,腦袋裏哐啷一聲,本來映在鏡麵上閃閃發亮的天鵝哥哥,隨著鏡子碎裂成片,一副完美的形象也跟著打碎幻滅。


    當苦寒行以為他過去看鬼怪小說修練有成,鬼怕了他手上的武器,不敢出來,得意的嘴角正上揚時……


    「我是怕……我出聲又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怕鬼……原來你跟妹妹說你不怕鬼,你隻怕煩人的『膽小鬼』,都是虛張聲勢,虧我聽得滿心崇拜。」


    林語歌聲音幽幽慢慢的飄到喜鵲溪對岸,正當她隔著溪水輕輕歎了一口氣——


    苦寒行嚇得往後跌,一屁股坐在地上,簡直嚇破膽!


    這條小路是他和妹妹上學必經之路,每天早晨兄妹兩人的對話竟然——都被鬼聽了!


    「唉……我心目中天鵝哥哥的形象是天不怕、地不怕,鬼來也不怕的,他永遠都能把妹妹保護好……不料他自己就是那個怕鬼的膽小鬼。唉……小鴨妹妹知道後是什麽心情呢?」


    鬼扯些什麽?


    這隻鬼在自言自語?


    「你……你現身吧!我才不怕你!」苦寒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兩手仍然緊握驅鬼的武器。


    「苦寒行,你把人當鬼已經很失禮了,還一直聽不出來我是人,不是鬼,我的聲音有那麽像鬼嗎?」林語歌自認她的聲音沒有特別好聽,但也不至於難聽到像鬼哭號。


    鬼說自己是人,但苦寒行四處張望,卻連個鬼影都沒有——


    「對麵,我在你對麵的房子裏,窗戶釘木板這一間,看到了嗎?」


    溪流對麵一排廢墟,苦寒行終於看到……從木板的隙縫鑽出幾根手指頭,在那裏撩動著。


    不看還好,看到那幾根手指頭,苦寒行眼睛瞪大,臉色更蒼白,分不清——那到底是人的手指頭,還是鬼指頭?


    「你……你是人的話,幹麽躲在廢墟裏裝神弄鬼,你想幹什麽?」


    「躲在廢墟裏裝神弄鬼,那是什麽意思?」林語歌手指頭扳住木板,還很天真地反問他。


    直到她想起自己住的希望社區盡是屋瓦殘骸,腦袋才轉過來,頓時臉熱生氣道:「苦寒行,這裏是我家,你說我家是廢墟太失禮了,而且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你還怪別人。」


    苦寒行詫異,他並不知道廢墟裏麵有住人……


    少了怪笑聲,她的聲音清楚多了,聽起來和班上的女生差不多——換句話說,他狼狽的模樣都被一個年紀相仿的女生看見了!


    做人,都有包袱的。


    苦寒行是不曾刻意塑造形象,不過好形象就是跟著他。


    因為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他得做個好榜樣,所以他在學校各方麵都盡力做到好,力求完美的結果就是不知不覺變成一個德、智、體、群、美樣樣都行的優等生,還成為校園的白馬王子,連妹妹都吵著嫁給他。


    如今,苦寒行竟被一個女生撞見他怕鬼怕得雙腿直發抖,還跌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這麽難堪的場麵,以前不曾發生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苦寒行頓時麵紅耳赤,窘迫羞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惱羞成怒,瞪著眼睛,狠狠一眼瞪過去!


    「你……幹麽這麽兇?你眼睛大就可以隨便瞪人嗎?是你自己把我當鬼看,還拿那些東西想來對付鬼;我跟你說,十字架和蒜頭是用來對付吸血鬼的,那是西方的鬼;還有,符咒和三清鈴那是道士趕殭屍用的,也不是用來驅鬼。你以為溪裏有鬼,那是水鬼。小鴨妹妹都說你很聰明,那麽崇拜你,你連這些都搞不清楚?至於水鬼怕什麽,我跟你說……」要把鬼細分來說,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林語歌愈說愈起勁,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苦寒行手裏還緊抓著以為是驅鬼的武器,卻被一一的指正,這時候他丟也不是,拿也不是,薄臉皮愈垂愈低。


    抓在兩手的東西,蒜頭是廚房拿的,這還可以丟,十字架是從母親首飾盒裏借出來的,還得默默歸位,符咒和三清鈴是愛看恐怖片的母親的收藏品,要是扔了,隻怕他也會被放生。


    苦寒行兩手默默收到身後……


    好吧,反正他隻是來確認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現在證實了,起碼溪裏沒有鬼,今天練膽量的任務圓滿結束,他「苦大膽」的修練又上一層樓,晚上總算可以安心睡一覺,沒事了……迴家。


    「苦寒行……喂!天鵝哥哥,我話還沒說完你——」


    多陪她聊一會兒嘛。


    好不容易有個同年齡的說話對象,林語歌眼巴巴望著喜鵲溪的對岸幾隻麻雀飛過,吱吱叫了兩聲,隨著天色暗去,天鵝哥哥理都不理她就走了。


    廢墟……原來她住的希望社區已經被叫做廢墟。


    希望……爸爸不知道這件事。


    「語歌,你在廁所?」


    「嗯!爸,你迴來了……」林語歌趕緊出來,看到父親幫她關掉爐火,湯已經滾到冒泡了。


    「爸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


    她的爸爸是個很溫柔的人,這個家充滿媽媽的迴憶,還有媽媽的靈魂,爸爸離不開,她也是……她隻剩下爸爸一個親人,隻要有爸爸在身邊就好了。


    苦家幾年前才搬到快樂村來,房子是向村長租的,前麵的平房是苦家父親開的中醫診所,中間隔著小庭園,後頭兩層樓房住著一家四口。


    「媽,喜鵲溪對麵那片廢墟還有人住嗎?」苦家妹妹去祖母家過暑假,晚上的餐桌剩下一家三口,少了吱吱喳喳的聲音,苦家餐桌上的對話可以少很多力氣。


    「哦,那裏啊……那地方叫『希望社區』,茶葉行的李大嬸告訴我,那裏還有一個林老師帶女兒住著,他女兒年紀跟你一樣大。」苦媽正在給丈夫剝蝦子,烹飪、做家事和伺候丈夫是她的樂趣。


    苦媽最近把一頭短發燙卷,圓潤的臉龐充滿笑容,個子不高,難得有一雙修長的腿,雖然身材略顯豐腴,皮膚一曬就黑,不過因為她和善的氣質,燦爛的笑容,熱情親切的態度,自然而然就從內在散發出美麗的光芒,她走到哪兒都充滿歡樂笑聲,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很迷人。


    「寒行,既然是有人住的地方,以後不可以隨便叫廢墟。」苦醫生對長子的教育是隨時隨地,而且比較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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