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房中,黑袍客和阿苑說了許久的話,他才從裏麵出來,看了慕長歡和慕敬辭一眼,道,“阿苑請你們兩個進去。”

    “好,”慕敬辭答應一聲,匆忙朝裏走去,慕長歡墜在後麵,跟了上去。

    她一進寢房,就看見阿苑握著慕敬辭的手,正對著他在哭,“慕郎,師兄幫我看過,說我是中了斷腸之毒。”

    “斷腸?”慕敬辭一臉的驚駭,他迴握阿苑的手,滿臉的著急和心疼,“這是什麽東西?”

    這時,黑袍客也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冷冷開口,將斷腸的毒性說了一遍。

    慕敬辭聽罷,臉上已經看不出半點血色,他嘴唇微微顫抖著,呢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阿苑……你的飲食起居都是我照顧的,不是我啊,我不會對你做這種事情的,你信我!”

    “慕郎,我當然信你,”阿苑淚眼朦朧的看著慕敬辭,嗓音纏綿而婉轉,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我師兄醫術極好,你能否將我這兩天吃的湯藥的藥渣給他瞧瞧,也許他能看出什麽不妥。”

    “好,我這就去拿!”慕敬辭答應一聲,便朝外跑去。

    慕長歡冷眼看著他焦急的模樣,隻覺得諷刺至極。

    她的生母為了這個男人,不惜放棄國公府小姐的尊貴,放棄自己的名聲,和他私奔,和他一起流落到蜀州,可是他,滿心滿眼卻都是另一個女人。

    想著這些,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寒,渾身戾氣外放。

    黑袍客五感靈敏,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將目光從阿苑身上移開,朝她看來,寒聲問道,“你想殺人,想殺誰?”

    聽了黑袍客的話,慕長歡一下子冷靜下來,她抬起頭,涼薄的看了他一眼,道,“師傅看錯了,我沒有。”

    “是嗎?”黑袍客有些許的懷疑。

    就在這個時候,慕敬辭將阿苑這幾日服用湯藥的藥渣取了過來,放在桌上,朝黑袍客道,“師兄,就是這些。你快過來看看,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嗯,”黑袍客冷冷的答應了一聲,朝桌案走去。

    他將所有的藥渣仔仔細細的辨別了一遍,最後撚起一顆烏色的草,問慕敬辭,“這株草你從哪裏得來的?”

    慕敬辭接過那株草看了半天,卻分辨不出什麽,他皺起眉頭,訕訕道,“煮過後,我不認識了。”

    黑袍客隻好耐著性子將藥渣又檢查了一遍,最後道,“雪蓮草。”

    “雪蓮草?”提到這三個字,慕敬辭一下子想了起來,他迴頭看了慕長歡一眼,跟著又看向黑袍客,“師兄的意思是,這株草有問題?”

    黑袍客頷首,“不錯,這株草看著像是雪蓮草,實際上它是斷腸。”

    慕敬辭聽了這話,差點跌坐在地上。

    他怎麽也沒想到,還阿苑病情加重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這株“雪蓮草”確確實實的是他放進藥爐中的。

    “這株草到底是哪裏來的?”黑袍客突然逼近了慕敬辭,身上帶著濃濃的煞氣,詰問道。

    慕敬辭僵硬的轉過頭,朝慕長歡看去,眼中漸漸浮起悲憤,質問道,“長歡,是你?你為何要害阿苑?”

    慕長歡冷漠不語。

    黑袍客身上的寒氣越發凜冽,他將目光從慕敬辭身上移開,朝慕長歡看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是你?慕敬辭他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的父親,”慕長歡淡淡道。

    黑袍客突然間明白了一切,他陡然伸手,用力掐住慕長歡的脖頸,“你要害阿苑?”

    “談不上,”慕長歡清清冷冷的迴望黑袍客,“如果我真的要害她,你覺得我會聽你的話,迴蜀王觀,再和你一起下山?”

    “那你是什麽意思?”黑袍客突然又收迴手,看著她的眼睛質問。

    “我不過是想知道阿苑的底細罷了,”慕長歡淡然道。

    黑袍客沉默了一瞬,“你調查她?”

    “難道不應該嗎?”慕長歡反問。

    黑袍客沒有再說什麽,突然拐了個彎,看向阿苑,道,“她需要你的血。你將血給她,我放過你的父親。”

    “嗯,”慕長歡答應了一聲,然後朝床榻走去,她取出一根銀針,紮破自己的指尖,往阿苑口中滴了三滴血。

    有了她的血,阿苑的臉色登時好了許多。

    她露出一抹勉強的笑顏,看著慕長歡道,“多謝你,長歡。”

    慕長歡聽阿苑這麽說,卻沒有理會她。

    她徑直轉向了黑袍客,“該你了。”

    黑袍客點了點頭,然後朝一臉懵逼的慕敬辭看去,冷聲道,“你還不滾?”

    慕敬辭聽了黑袍客的話,更不解了,他盯著黑袍客看了許久,又轉向阿苑,錯愕道,“阿苑,師兄他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你聽得懂嗎?”

    阿苑被慕敬辭這般問著,她輕輕的咳了一聲,臉上浮起幾分愧疚,柔聲道,“慕郎,對不起,這麽多年,我以為我能忘掉師兄,和你在一起的,可今日,師兄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才發現,我心裏還是更喜歡他。真的對不起,耽誤了你這許久……不過,你聽我一句,還是先離開山莊罷,不然,我怕我師兄他不會放過你。”

    慕敬辭聽完阿苑的話,徹底愣住了。

    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卻一句都聽不懂,明明當初是她先接近他的,又是她主動離開他,來來迴迴,他一直以為她對他有情的,不然她怎麽會這麽多年,都未曾換過住所,他隻消稍稍打聽,就找到了她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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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不相信她對他是無情的,她一定有別的苦衷。

    這般想著,他突然抬起頭,眼底帶著一抹瘋狂,朝她望去,“阿苑,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是怕你的師兄對我不善,所以才拚了命的讓我離開,對不對?”

    阿苑麵對如此瘋狂的慕敬辭,卻隻是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別過頭去。

    “阿苑,阿苑,你告訴我,你對我還是有情的,是不是!”慕敬辭見她這般,更加癲狂了,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著朝她爬去,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要握住她的手。

    但下一刻,卻被突然上前的黑袍客提著後頸給拽了起來,隻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慕敬辭扔出半丈遠,跟著,他走過去,踩在慕敬辭的胸口,低頭用腹語刺耳道,“你聽不懂阿苑的話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喜歡過你,她隻是利用你。你隻是我不在時,陪她打發時間,伺候她的一個仆人,蠢貨,還不快滾!”

    “不,我不信,我不信!”慕敬辭還在掙紮。

    黑袍客沒了耐心,他踩著他胸口的力道突然加大,跟著,隻聽一聲悶響,慕敬辭胸骨便裂開了分毫。

    他痛苦的唿吸著,蒼老的臉上,是深深的絕望和不甘心。

    “長歡,你還有話要與他說嗎?”確定他動不了以後,黑袍客才收迴了腳,問旁邊的慕長歡。

    慕長歡冷冷地掃了眼,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慕敬辭,點了點頭。

    黑袍客識相的往後退了兩步,迴到床邊跟阿苑說話。

    慕長歡則一撩袍擺,在慕敬辭,麵前跪了下來,壓抑著恨意,冷幽幽地看著他,問,“我娘,是被你逼死的對嗎?”

    慕敬辭沒根本想到,慕長歡會知道這件事情,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飄忽、愧疚起來。

    “你、你從哪裏聽到的?”他驚慌失措地反問。

    慕長歡眼神越發幽暗,“這不重要,你隻要告訴我,喬丹娘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長歡,你聽我解釋,”慕敬辭見躲不過這個問題,他下意識地想要辯解,眼中含著淚道,“我當初真的沒想到你娘會自殺的,我已經勸過她了,將你留給我,以她的身份,以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家對她的疼愛,她迴到國公府後,還是堂堂千金小姐,她還能找到很好的歸宿,是她自己不聽,她非要留在我的身邊,更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自盡在了我們的婚房……”

    “所以,你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沒有錯?”慕長歡幾乎按捺不住自己身上的殺氣,直勾勾的看著慕敬辭,一字一句的問。

    慕敬辭被慕長歡的目光嚇到,他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道,“也不是,我自然也是有錯的,我不該,不該答應她,帶她和我一起私奔,我更不應該在沒有功名之前,沒有給她婚禮之前就奪走她的清白,我……”

    “閉嘴!”慕長歡聽不下去,她突然揚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這一巴掌,幾乎用盡她的全力,慕敬辭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你最該後悔的不是這些,”慕長歡看著他的眼睛,厲聲道,“你最該後悔的,是你不該三心二意,不該變心,不該愛上別的女人。”

    “慕敬辭,你以為我娘稀罕做什麽千金小姐,稀罕什麽功名利祿嗎?不,她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隻是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她愛的是你這個人,要的也是你這個人,從來不是爵位富貴,功名利祿。”

    “但你從來都不懂!”

    “我娘愛上你,是她徹徹底底的瞎了眼睛!”

    “你,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慕敬辭還在想慕長歡剛才說的那一番話,他眼神一片虛空。

    其實,他已經很多年不曾想過喬丹娘了,尤其是在遇到阿苑後,他的心,他的腦海,他所有的思緒都被她占據了。

    可這一刻,被慕長歡打的這一刻,不知為何,喬丹娘年輕時的容貌竟然又浮現在他的眼前,她的一顰一笑,一個迴眸,一個動作,都仿佛昨天才剛發生過一般。

    “丹娘……”他喃喃地交出這個名字。

    慕長歡聽著,卻隻覺得惡心,她突然起身,朝外麵叫了一聲,“來人!”

    下一刻,蜀王觀的仆人從外入內,恭恭敬敬的走到她的麵前,問,“不知大師姐有何吩咐?”

    “將他帶出去,”慕長歡迴頭,最後看了慕敬辭一眼,吩咐道。

    仆人答應一聲,提起慕敬辭就朝外走去。

    慕敬辭被帶走前,最後看了阿苑一眼,但阿苑卻沒有開口替他說一句話,她看著他的眼神,仍舊和最初相遇時一般,溫情十足,又霧蒙蒙的。

    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但實際上,卻是再冷酷不過。

    慕敬辭被帶走後。

    阿苑沉默了一會兒,朝慕長歡看去,但是開口,問的卻是黑袍客,“師兄,長歡她是你的弟子嗎?”

    “嗯,”黑袍客擁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是我新收的大弟子。”

    “既如此,師兄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黑袍客問,語氣是難得的溫柔。

    阿苑則握著他的手道,“你以後能不能對長歡好一些,不管怎麽說,她的生母,到底是因我而死,這麽多年,我的心裏一直都很愧疚,師兄,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嗯,”黑袍客聽阿苑這般溫柔的說話,心都要化了,哪裏舍得駁她的麵子,當即答應下來,頓頓,又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又將衣缽穿給她的打算。你也許不知,在我這麽多年遇到的這麽多弟子裏,她的天賦算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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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阿苑溫柔的點頭,輕輕地抱住了黑袍客的腰。

    慕長歡沒有看兩人相擁的畫麵,但隻是聽著,已經足夠惡心了。

    她轉過身,背對著兩人,突然開口道,“師傅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先離開了。”

    “也好,”黑袍客答應,頓頓,在她出門前又補了一句,“若是阿苑再有事情,我會讓人去找你的。”

    “知道了,”慕長歡答應,然後頭也不迴的朝外走去。

    她徑直出來山莊,正要辨別方向,迴南山巷子,結果抬步前,腿卻被人被抱住了。

    “什麽人?”她皺著眉垂首,卻見抱著她腿腳的人正是慕敬辭。

    頓時,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厭惡來,抬腳,直接將他踹開。

    慕敬辭被她踹的翻到在地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哼叫,接著,氣息微弱的衝著慕長歡道,“長歡,你當真那般恨我,恨到恨不得我去死?”

    慕長歡卻沒有理會他,她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決心,頭也不迴的離開了山莊。

    迴到南山巷子,已經是傍晚了。

    蕭赫還在藥房等著她,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立刻打開門,站在廊下,衝著她道,“長歡,你迴來了?”

    慕長歡轉過頭,朝他看去,有些冷漠,又有些倨傲的答應了一聲,“嗯。”

    蕭赫見她沒有走向他的意思,隻好抬腳朝她走去,在她麵前停下,看著她一聲凜冽的模樣,道,“可是又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有,”慕長歡搖頭,她並不打算在外人麵前提慕敬辭和她娘的事。

    說完,她抬腳就朝玉館堂走去。

    蕭赫跟上了她。

    兩人剛進玉館堂,允眉就迎了上來,道,“姑娘,您迴來了?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慕長歡冷冷清清的應了一聲。

    允眉答應了一聲,朝外退去。

    沒多久,她就端了些吃食進來,全是慕長歡喜歡的一些葷食。

    但是奇怪的是,慕長歡隻看了一眼那些她以往最愛吃的菜,就皺起眉頭。

    “怎麽了?”允眉發覺主子臉色不對,忙關心的問了一句。

    慕長歡看著桌上的葷食,擺了擺手,“將這些都撤下去罷,我今日想吃素。”

    “是,姑娘,”允眉心中雖然狐疑,但還是將東西端了下去。

    蕭赫看著這一幕,看向慕長歡的目光更加擔憂,他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葇荑,張了張嘴,想再問些什麽,但是想到她剛才的態度,又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隻是輕輕地將她扯進懷中,在她耳畔溫柔道,“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本王在你身邊。”

    慕長歡此時正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又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允眉才將現做的一些素菜和素粥端進來。

    “你先下去吧,”蕭赫看了允眉一眼,出言吩咐。

    允眉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蕭赫則親自幫慕長歡盛了一碗粥,遞給她。柔聲道,“趁熱吃。”

    慕長歡接過粥,沉默的舀了一勺,遞向唇邊。

    整整一餐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

    蕭赫也是靜默的陪著她,隻偶爾幫她夾一筷子菜。

    這一頓晚膳,用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用完膳,允眉進來將杯碗盤碟裝進托盤,收拾走。

    蕭赫則是繼續陪著慕長歡,她在抄醫書,他便在一旁練字。

    到了亥時,他才放下手中的狼毫,走過去提醒慕長歡,“天色已晚,該歇著了。”

    慕長歡握著筆,抬起頭,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放下筆,問,“你不迴去嗎?”

    “我不放心你。”蕭赫看著她的眼睛,擔憂的說道。

    慕長歡低了低頭,“我沒事,你不必擔心我,穆兒還在北靜王府,你該迴去陪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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